當她們倦游歸來,她爬上床想叫醒爹,卻意外地發現爹的身體又冷又硬,怎麼喊、怎麼叫都沒反應。
「爹……爹,你醒醒啊!爹……」
她好害怕,拚命搖著爹的身子,不停地叫喚他,冷不防,娘一把將她推開,也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抱起爹的身子就往外跑。
「娘,你要去哪裡?你要帶爹去哪裡?娘……」
姨媽匆匆趕來,帶著她騎馬去追娘,一路來到絕情崖,只看到娘抱著爹的身體站在崖邊,滿臉淚水卻帶著笑容。
娘的嘴在動,姨媽的嘴也在動,但是她聽不見聲音;她叫著娘,連自己的聲音都好似逸散在風裡。
她只覺得一腳輕一腳重,但仍向娘一步步走去。
「娘,蘋兒好怕……」
她張開雙臂,索討一個安撫的擁抱,她驚恐的幼小心靈充斥著不祥的預感,即將被遺棄的不祥預感。
「娘,不要丟下蘋兒……蘋兒會很乖……娘……」
「師妹,醒醒!」
但是娘卻背轉身去,踏前一步,就此消失在崖上。
「娘……不要丟下蘋兒……不要……娘……」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無一處不扭曲,陽光亮得眼睛睜不開,突然,眼前又漆黑一片……但她也感覺到有人緊抱著她……
「師妹,醒醒!」
鍾采蘋原是哭得累極而睡著了,殷振陽本想讓她休息,沒料到她卻作了惡夢。
從她片斷的囈語中,他不難猜到她的夢境,她夢到師父師娘過世的情景了吧!她的聲音慌亂而無助,像溺水的人找不到半根可供攀援的浮木……
她的眉頭緊緊鎖著,身子更顫抖得像秋風中的黃葉。
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啊?她最親近的人就是師父、師娘和他,師父猝逝,師娘殉情,而他也背棄了他們的婚約……
她應該是被人捧在手心呵疼的珍寶,卻一次又一次被最親近的人遺棄,他要怎麼縫補她千瘡百孔的心哪!
他真恨現在右臂不能使力,不能密密實實地把她擁在懷中,只有讓她感覺到被保護、被珍惜,才能稍稍安撫她驚懼的心靈。
原來十年前那個驚駭無助的小女孩從不曾消失,只是被掩蓋在優雅的儀態、嚴謹的教養之下,卻在每一個破碎的夢裡獨自哀哭。
「我不會拋下你……今生今世,我絕不會再拋下你!」
似是聽懂了殷振陽的保證,鍾采蘋睜開眼睛,但美目淒迷,尚未完全清醒,只是本能地反身伏在他懷裡,一雙藕臂纏繞著他的頸項,然後……
她吻了他。
她的吻生嫩而青澀,殷振陽知道,是她太脆弱、太渴愛,才會主動親吻他,他不應該趁人之危。
只是他的理智維持不了太久,她顫抖的嚶嚀是最具威力的誘惑,撩撥著他心中幾欲繃斷的情弦,以一個輕細的顫響,繚繞成無盡的纏綿。
他輕柔地回吻她,溫存憐惜多於情慾,彷彿她是最易碎的琉璃,但他們都無法滿足於這樣蜻蜓點水的接觸,隨著漸吻漸深,他放肆地掠奪她口中的馨香和甜蜜,直到彼此間再無距離。
殷振陽驀然停止了這個吻,粗魯地將她的小腦袋按在胸前。如果再不停止,他會幕天席地地要了她,就在此時此地。
許久之後,鍾采蘋的神智才逐漸恢復清明。埋首在他胸前,除了酡顏如霞,全身顯露在外的肌膚也泛染出淡淡嫣紅。
她做了什麼啊?她居然主動親吻男人!
但熱吻後的醺醉未褪,她仍感受得到他的珍愛和保護,讓她只想一動也不動地棲息在他懷裡。
殷振陽只是默默地抱著她,手指耙梳著她的長髮,他們都需要時間整理思緒,也需要勇氣來面對兩人間強大的火花。
殷振陽終於打破岑寂:「師妹,我們回去吧!小谷裡的一切,都是師父師娘從無到有慢慢經營出來的。他們一定希望自己最終的埋骨之地,就是他們一手打造的家園。」
往事如河水汩汩在鍾采蘋心底流過。她想起爹、想起娘、想起小谷中的生活點滴,迷茫的視線終於聚集在他臉上。
「好,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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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死?」
藍衣少女放下手中的書,饒富興味地站起身來。真是不可思議,殷振陽還真耐命,都被打下絕情崖了,居然還能不死!
「大師姐,你這口氣也太輕鬆了吧?我們被砸招牌了耶!」
不過綠衣少女抗議似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她臉上笑嘻嘻的,頗有看戲的意味,只差沒命人準備瓜果茶水。
藍衣少女在她臉頰上輕擰了一把,道:「鬼丫頭,你更輕鬆呢!石姑娘要我們把他『活活的』打下崖去,我們全照辦了,哪有砸招牌?他沒死是天意,任誰也沒辦法!」
「說的也是,做媒人也沒有包生兒子的!」
「既然他沒死,現在到了何處?」
難道大師姐要再殺他一次不成?綠衣少女沒答她,只是大歎了口氣。
「又怎麼了,小師妹?」
「大師姐,他在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誰在一起。」
藍衣少女從善如流:「那他跟誰在一起?」
綠衣少女興致勃勃地道:「一個女人,很漂亮的年輕女人,兩個人雖然別彆扭扭,倒還挺親熱的……」
若換了是和別人說話,她一定可以大吊胃口,可惜這招對大師姐行不通,她簡直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而且他叫她師妹。」
殷振陽只拜過一個師父,也只有一個同門,這個女子竟會是……
「鍾采蘋?」
想來也毋須太驚訝,殷振陽身負重傷墜崖都能不死,鍾采蘋是好端端自己跳下去的,留得性命也不奇怪。
只是,鍾采蘋可說是被殷振陽逼上絕路的,他們兩個怎麼會走在一起?這可就耐人尋味了!
藍衣少女笑了起來,道:「有趣!這事真有趣!」
綠衣少女眼裡藏著一抹詭異的笑意:「有趣也是要處理……」
她幾乎可以預見即將有一場好戲可看。殷振陽居然對鍾采蘋十分慇勤體貼,可鍾采蘋有個極難擺平的表姊,殷家大宅裡也還有個谷冰盈呢!
「派人告訴石姑娘,她表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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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死?」
谷冰盈神色沉凝,不安地在房裡踱來踱去,左拳右掌不住交擊,顯然這個消息令她感到困擾。
「婉兒,消息確定嗎?」
雖然帶著丫頭來作客多少有點不太禮貌,但是谷冰盈身份特殊,主僕倆待人接物也客氣有禮,婉兒的存在,在殷家並未引起太大的反應。
但對谷冰盈而言,婉兒是丫鬟,也是朋友,更是眼線、作手,她是她在殷家唯一可以商量的人。
婉兒體貼地沏上一盞茶,將谷冰盈按坐在椅上。「小姐,這消息錯不了,殷雪苓的消息如此,我們自己的消息也是如此。」
「這可就令人頭疼了!」
一個死的鍾采蘋,就讓振陽對她冷冷相待,這會兒活轉來,還不教他掏心掏肺嗎?她谷冰盈此後怕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谷冰盈沉吟道:「唯今之計,可得想個什麼方法把他們分開,再設法對付那丫頭。振陽說她不會武功,想來不難解決,不過……」
「小姐何不從老夫人身上下手?」
「老夫人?」
「是呀!母親的話,殷少爺不能不聽。若是老夫人召他回家,他總不能把鍾家丫頭帶上,畢竟她手上還捧著骨灰罈!」
谷冰盈聽著有理,頷首道:「這話是不錯。婉兒,我是有個想法,不過可得委屈你了!」
「小姐千萬別這麼說,婉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知道你忠心。」谷冰盈滿意地點點頭。「伯母一定想兒子娶兩房媳婦,早晚要和我提這事,你就找機會把長沙那些話抖出來。」
當初派人去長沙散佈流言還真是做對了!哪個母親願意接納聲名浪蕩的女子做媳婦?不用她多口,殷夫人就會忙著拆散他們了!
谷冰盈端起茶盞,終於安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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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涼,怎麼不回房歇著?」
殷振陽歎了口氣,遞上一件斗篷。若非顧忌他的肩傷,他的手不敢隨便使力移動,他應該溫存地替鍾采蘋披上才是。
直到走入城鎮,他才知道他們墜崖後竟隨河水飄流到株州附近。幸好,殷雪苓搜索的範圍夠廣,讓他很快便與家人取得聯繫。
如今,他們正在株州城中的客棧裡。知道鍾采蘋不喜嘈雜,他包下整個院落,不讓外人打擾,所以她才會在院子裡對月興歎。
「你回房去吧,我想自己靜一靜。」
鍾采蘋雙手環抱著身子,荏弱得令人心憐。在柔和的月光照耀下,院子裡的一切彷彿籠上一層朦朦朧朧的薄紗,夜風徐徐吹來,她衣袂翻飛,頗有幾分凌風欲去的仙氣,更添孤寂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