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襲勉強自己抬起頭,直視那雙充滿問號的眼神,「閻先生,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才對,你付錢請我並不是要我來說話的。」
答得可真犀利!擎裴不得不佩服她的應對能力,簡潔又絕對命中要害。他從不知自己也會有說不出話的情況發生,而此刻的他卻為之語塞。
他瞄了一眼放置在桌上的文件,「過目之後我會通知你,還有下午的會議準備一下,順道向大家做個演示文稿,我要聽聽你的見解。」
千襲瞭解到對方是在藉此考驗她的能力,焉有不接受之道理!
「好的。」她欣然地接受挑戰。「若無其它吩咐的話,我先回辦公室了。」她恭敬地說道。
擎裴望著千襲離去的纖纖背影,竟不由自主地掉入了十多年前的記憶裡……
他不知道自己企圖尋找些什麼?只是無法克制地,他的嘴角因憶起多年前那個小女孩而漾開……
※ ※ ※
凌岸郡在一頓酒足飯飽之後,以最悠閒的姿勢靠趴在主人家書房內那把沙發床上。他伸手接過擎裴替他斟上的威士忌,滿足地長吁一口氣。
「怎樣?要多少的代價才肯將你廚房的那位魔術師割讓?」凌岸郡依舊鍥而不捨地遊說著,「沈媽的道地中國菜,真是連一流的大廚師都要甘拜下風啊!閻擎裴,為什麼所有的便宜都讓你給撿去了?能夠天天吃到沉媽所烹煮的食物,噯!」他誇張地長歎一口氣,「真是吾死亦足矣。」
這麼多年來,只要岸郡一到擎裴這兒來,總要不厭其煩地向擎裴再次強調他有多幸運。岸郡也知曉擎裴要說什麼,他絕不會將這個一手將他帶大的奶媽割愛給他的。
沈媽對擎裴來說,早已經不是一個傭人,而是一個親人。一個他最重視、也最敬重的親人。
岸郡太瞭解擎裴對家庭及親人的責任感有多強烈。他總認為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去照顧這些他認為無助而孤零的人,這些曾經為閻家出過心力的人。
不只是沉媽,就連楊秘書亦是如此,他根本不忍心辭退一個為閻氏已付出大半歲月的老人家,儘管她的處理方式已經跟不上潮流,他也只是讓自己去適應。
還有……敖千襲!一個擎裴最不忍、也最深沉的傷痛。
「只要沉媽願意,我沒意見。」擎裴輕鬆地說,姿勢十分悠閒。
「你明知道沉媽說什麼也不會離開閻家的,閻家對她有恩情,她說過一定要看到你娶妻生子才算是了了心願。」岸郡的表情訴說著失望,「當然,我更瞭解你對婚姻的看法,你從沒正眼瞧過那些所謂的名媛淑女。」
擎裴的胸口閃過一陣陣隱痛,其實他並不是排斥婚姻生活,只因一個理由
一個非常非常簡單的理由,因為她們並不是那個,教他想愛又不能愛的……
敖千襲。
一個讓他心緒錯綜複雜的名字。
擎裴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我只是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既然我無法給她們承諾,就不要給她們任何一絲希望。」
岸郡把眼神停駐在擎裴身上,「依然不肯把心門打開?我認識的閻擎裴,從不是一個沒有經過努力就放棄的人!為什麼對--」
「不要再說了!」他低吼阻止對方,他清楚岸郡不免又要舊事重提。
「好吧,我不說,但我只是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後悔。」他無畏對方投射過來的寒光,堅持把話說完。
擎裴忿忿地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有什麼資格生岸郡的氣!岸郡只不過是將事實道出,一個他明知卻一直不肯去面對的事實,他承認自己是懦弱的。
岸郡審視著擎裴臉上交錯而過的掙扎,提出最後的忠告,「好朋友也只能做到這了。」
擎裴神色晦暗地站起身,背對岸郡,將目光投放在遙遠、遙遠的某方……
這樣的沉默一直持續著。
最後開口的還是擎裴,「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
岸郡的嘴角也因回憶而漾開,「怎麼會忘記?我還險些丟了半條命呢。」
※ ※ ※
這完全是陰錯陽差所造成的。那時他們都還是大二的學生,巧的是他與擎茉的寢室剛好在上下樓,也不知道是哪個好心的糊塗蟲,走錯了樓,送錯了信。
當凌岸郡在外頭瘋狂地玩了一天,萬分疲憊地回到寢室時,發現放在他桌上的信,也未細看便動手拿起將它拆開。
當他瞧見抬頭的稱謂時,才發現錯拆了陌生人的信,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隨即趕緊將它折好放回,不過那信件上抬頭的稱謂,簡直是快將它的好奇.心給逼瘋了。
「長腿叔叔」!難道這年頭還流行這種童話似地夢想嗎?
岸郡不禁揣測起這個人的模樣,一定愚不可及!因為任何一個有理智、有思考能力的人,都不會笨到去做這種無聊至極的蠢事。
凌岸郡縱然心生歉意,還是決定將這封信親手交至那個名叫「閻擎茉」的人手中,並當面道聲歉,畢竟他也是無心之過。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這個原來就住在他樓上的「閻擎裴」。而當他站在閻擎裴面前時,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想法錯有得有多離譜,簡直可說是他凌岸郡這一生最大的錯誤。
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根本完全與「愚不可及」、「幼稚無知」這些字眼扯不上一丁點關係,一絲毫的邊也不可能。他沒有馬上被那道冷冽的目光殺死已屬萬幸。
閻擎裴始終不發一語的瞪著他,老實說岸郡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什麼叫做令人不寒而慄的目光。
岸郡有些困窘地輕輕喉嚨,嗓音顯得突兀,「我是住在你樓下的凌岸郡。」對方很明顯的對他的自我介紹不感興趣,他自討沒趣地繼續道,「這只能說是個誤會,」他舉起握在手中的信,「恐怕是有人誤將它放在我桌上,怪我沒有仔細查看收件人,就貿然拆開--」
底下的話全卡在岸郡的喉嚨,講不出。並不是被東西給噎住或有人打斷了他的話,而是對方的神情,如果以「火冒三丈」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就像一個人最深處、最隱私的秘密被發現了般。刷白、鐵灰的臉,眼底射出的怒光,彷彿急欲將他置於死地不可。
若換成是別人恐怕早已將信件一丟,便溜之大吉。但凌岸郡偏偏這一生最看不慣的便是一本正經,從不知開懷大笑過日子的人。
他也不知從哪冒出來想捉弄捉弄對方的念頭,或許是想看看對方的自制力到底有多強烈吧!反正他就這麼不顧後果地把話給說出
「我只是好奇,這年頭怎麼還會有人盛行玩這種『長腿叔叔』的童話遊戲?」
閻擎裴沒讓他開口再講第二句話,給結實實的拳頭馬上朝他的腹部襲擊而來。岸郡一晃眼地震驚後,也不甘示弱地報以一拳。
這件事震驚了寢室內的其它人,他們簡直不敢相信一向冷靜、自製得如冷血動物的閻擎裴,竟先出手打人,這真是讓人最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而當然最教他們感興趣的是,究竟是什麼事會讓閻擎裴動這麼大的肝火?
好奇之餘,他們還是不忘解救一下那位不知死活的人,他如果知道閻擎裴是個拳擊高手的話,他絕對不敢得罪他。
他們幾乎出動了四、五個大男生,才將凌岸郡自擎裴的手下救出。當然凌岸部的兩頰及下巴早已掛滿了彩。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不打不相識,之後擎裴便與他成了莫逆之交。或許是因為他是第一個敢如此不知死活地惹毛他,惺惺相惜吧!這份友誼就這麼維持至今。
※ ※ ※
他們之所以會認識,勉強來說跟敖千裴還真扯得上關係。
「自那一次起,我便發誓要勤練拳擊,總有一天我要討回公道。」
岸郡如今提起這件事還是不免有些抱怨。勤練了兩個月之後的他,真的向閻擎裴下了挑戰書,這檔事還曾經在校園裡喧騰過一時呢!
當然,不用猜,也能得知那場比賽的結果。他還是落敗,但卻因此讓他贏得了一份深厚的友誼。
凌岸郡的不怕死,與不服輸的個性,激起了閻擎裴原本以為已經埋葬了的好感。
而凌岸郡也聰明地從此對那敏感的字眼絕口不提。直到多年後的一個夜晚,也就是敖千襲以極其優越的成績晉級研究所的那個夜晚吧!
凌晨兩點鐘,岸郡被一陣電話聲驚醒。
「過來吧!」這是當時閻擎裴唯一所講的話。
一句話,把岸郡從溫暖的被窩裡給拉了出來,駕著車來到擎裴的住處。
岸郡趕到時所見到的已是半醉的閻擎裴。他不發一語,逕自取出酒杯斟滿酒,陪他喝。
岸郡也不知道他們這樣喝了多久,一個鐘頭?兩個鐘頭?或者更久?
擎裴搖晃著酒杯,終於開了金口,模模糊糊地提到,「我當了她快十年的長腿叔叔,看著她成長、看著她--」他低低地笑了,像是一聲滿足;亦像是對自我的幾許無奈,「變成一個漂亮的小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