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他用力清清喉嚨,以掩飾自己的糊塗健忘。「好……好吧,那你們昨天跟BT廣告碰面的結果怎樣?」
「他們還沒決定。」
「還沒決定?」阿斗用匪夷所思的口氣重複一次,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廣告要委託,廣告公司竟然還要考慮;彷彿自己開出了什麼好條件,而對方根本是有眼不識泰山、不識抬舉之輩。
「自大的草履蟲。」
看到 Amy用ICQ電腦上送來的評語,她忍不住莞爾。
如果不是有月翎和Amy這兩個同甘共苦的好姐妹,在行銷三部的日子真不知道要怎麼過。
不是說她會撐不下去而辭職。就像這一年來,許多受不了阿斗的沙豬作風而離開公司的幾位同事一樣,她也同樣無法忍受這個愚蠢的上司,但要她跟這只草履蟲認輸投降?
想都別想。
支持她繼續留在這裡的,不只是因為這家公司是她的第一選擇,雖然遇到這樣的上司,她的信念依舊沒有改變。
在所有人一古腦投進高科技產業的現在,她卻相信日常家用品才是真正可長可久的市場所在。不一定有像從事電子通訊業的高收入,但沒有背景沒有資金的她,最適合從這樣穩定而多樣的企業基層開始,逐步學習行銷實務,並且慢慢建立自己的人際網路。
另一個支撐她的原因,卻是個性裡單純的不服輸。
今天要是辭職,只為了逃離這裡的顏斗進,誰能擔保不會遇到另一個如出一轍的雄性蠢蛋?畢竟,天涯何處無沙豬。
逃避不是辦法,更不是她向晴的作風。
「是的,對方還沒決定。」她像對待幼稚園小孩一樣,耐心地重複一次。
阿斗先生板起臉孔,一副不滿意的樣子。「向小姐,那你還這麼悠哉?還不趕快跟對方聯絡,看看人家到底對我們有什麼不滿意,趕快去啊!」「顏經理,」陳月翎嘟著嘴,不服氣地開口:「我們昨天已經跟對方解釋得很清楚了,關於我們的產品性質和預定的市場訴求……」
「陳小姐,你哪一隻耳朵聽到我叫你說話了?」阿斗氣呼呼地說:「我說你們這些女人,根本靠不住,整天只會張那一張嘴,說什麼交給你們辦就好?結果咧?連一個廣告都談不好。他們一定是覺得跟女人合作不放心,沒有半點專業性,我看我還是親自……」
「經理,」向晴強壓下心中不耐。「其實我們今天晚上已經跟廣告公司約好再見面了。當然,如果經理不放心,下班後可以一起跟我們到BT去談。」她看似隨意地加上最後一句。
「下班後?噴,我是很想啦……可是……」果然,懶惰成性的阿斗根本不肯將他寶貴的下班時間花在公事上。「我跟公司的黃董約好了,要去……要去……啊,反正你們去就可以了。向小姐,這本來就是你們應該要做的工作,難道公司付你們薪水是付假的嗎?什麼事都要我出面?啐,明天再好好跟我報告。」
懶得理他支支吾吾的牽強適詞,大夥兒低頭繼續各自的工作。「睛睛,我們什麼時候跟學長他們約好了?」
電腦上出現陳月翎傳來的問題,她微微一笑,動手打了一行字回復。
「是沒有,不過等一下我就打電話到BT,省得阿斗繼續囉嗦。」
「你確定學長他們會有空?」
「當然。他們「一定」得有空。」
噙著溫柔笑意,向晴輕輕地鍵下這樣一句話。
第二章
第二章
「聃慶呢?」
毫不拐彎抹角,看似怯弱的靈秀美人直指男主角的缺席。
三個人坐在角落隱密的座位裡,所在的地點是一處鋼琴酒吧。輕柔的音樂聲混雜人語交談,淺藍的燈光微醺,淡淡的酒香加上木頭髮酵的味道,室內飄搖的氛圍比杯中物更加醉人。
酒窩忍不住溜了出來。「你很在意他來不來?」
沒有臉紅,她只是怡然笑道:「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
高子溘歪著頭,好奇地望向孟聃慶五年前的女友,也是自己的學妹。
在他的印象中,從大學時代到現在,孟某人交過各式各樣的女朋友,小家碧玉當然,大家閨秀也不排斥,知性的美人、性感的辣妹,來者統統不拒,但不幸的是——至多半年,少則一個月,總是很快就一拍兩散。
不是說他不是好情人。穩重的個性、英俊的相貌、做起事來認真負責的態度,頂多是有點問、不夠羅曼蒂克,但還算白馬王子一名,就是不知怎地,無法維持長久的關係。
何況被拋棄的女方,通常就像眼前的纖纖美人,顯然還是難捨舊情……無論她嘴裡怎麼說。
所以,問題應該是出在男方身上。
不過現在的高子溘,不想、也不打算探究搭檔失敗的愛情生活。
拿來鬧著玩兒當消遣是一回事,但真的追根究底?免了吧。
自己選擇的路.就必須自己走完……這是高家的家訓,也是他一直奉行不悖的至理名言。
「他在公司開會。上一個廣告還有一些後續工作要弄。」
「那……就『只有』高學長要跟我們談?」
「嗯。」他爽朗地說,渾然不把她話中的刺當一回事。
反而是說話的對方有點靦然,似乎對自己失控的語氣感到抱歉,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來補救先前的失態。
看來,自己還是得發揮一點騎士精神,拯救受難的淑女。
「不要理聃慶,我們談就好了,反正他也只會扯我後腿,沒有半點建設性。」朝兩個學妹共犯似的眨眨眼,一邊不露痕跡地帶開話題。
「啊?聃慶學長會這樣唷?我還以為你們的交情很好呢!」另一個學妹陳月翎睜大了天真的眼睛,義憤地問。
「唉,什麼交情很好?你們根本不知道,」他哀怨地搖頭,露出小狗般乞憐的眼神。「跟那傢伙做事有多痛苦,一下子說這個鏡頭不必要,一下子說這樣的處理要多花多少錢服本不把人家的創意當一回事,可惡透了。」
「好過分喔!」
「就是啊,」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知音,趕緊把握時機,一吐平日辛酸。「上次開會他還當眾——當眾耶!說我搞不清楚狀況,要我回家看看企劃書,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怎麼這樣!」
「對啊對啊,那傢伙就是這麼凶,根本沒有一點朋友義氣,」他愈說愈起勁,滔滔不絕、痛快地編派好友不是。「我那時候也跟他這樣說。可是因為他長得比較老,結果大家都相信他的話,根本沒有人願意站在我的立場想一想。好歹我也是個專業人士啊,竟然在大家面前說我搞不清楚狀況,超無情無義的。」
「學長好可憐喔。」
他故作堅強地感歎:「沒辦法,誰叫我長得娃娃臉,又老是穿著T恤牛仔褲,不喜歡穿西裝打領帶製造權威感。不能怪大家以貌取人。」
說著說著,頭慢慢低下,眼角似乎還有一抹可疑的水光閃動。
燙了一頭小卷髮的可愛月翎似乎完全相信了他的說詞,同情地看著同是職場淪落人的可憐學長。「子溘學長,你不要難過啦。我們都不知道聃慶學長是這種人,下次我們都不要理他了。」
「學長,」這時另一個一直沒有出聲的座上客開了口:「你那時候說了什麼,讓聃慶說你搞不清楚狀況?」
眨了眨眼,高於溘愕然抬頭,望向留著一頭烏黑中長髮、化著淡妝的巧慧美人。
這妮子著實聰明。
非但沒有被他這一番動人心弦的做作給迷惑了耳目,還可以一語道破問題所在。不簡單。……又或者,她只是單純的情人眼中出西施,不相信心上人會如此冷酷無情?
「我說要借戰鬥機。」他頑皮地眨眨眼,毫無愧色地笑著說。
「戰鬥機?」陳月翎瞪大了眼睛問。
「對啊,中華民國空軍的幻象兩千戰鬥機。」
「借來做什麼用?」問話的是向晴,因為才發現自己錯用同情心的小胖妹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彎了眼,臉頰兩側那對深深的酒窩再次溜出來,配上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耀眼的微笑令人目眩。「拍鑽戒廣告。」
oo
真是個愛笑的人。
離開學校這麼多年,高子溘還是保持著燦爛陽光般的開朗,以及陳月翎口中「迷死人的可愛笑容」,似乎一點也沒有改變。
記得當年在學校,繫上如果有場合需要,高她們兩屆的高子溘總是被拱上台當開場人物,就算到了四年級,忙碌於畢展作業。也遠離了學會活動,還是常常不能倖免,只要一個不小心,就又被逮上台去了。
和另一個「雙子殺手」的不同之處,高子溘的吸引力是屬於可親的、朋友式的,雖然崇拜者眾,卻從來沒有傳出像孟聃慶一樣的桃色排聞。
也或許是因為這樣的隨和,他才會答應今天臨時提出的晚餐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