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她狠狠傷害的,竟然才是她最在乎的人?而她竟然這般遲鈍,直到今天、一切都已太遲的現在,才恍然發現真相?
向晴伸手摀住臉,拚命搖頭,想要否認這一切。
「晴晴,你就是這樣,對自己的感情太遲鈍了。」陳月翎軟軟的聲音哽咽,拿起盒裝面紙摁著通紅的鼻,眼淚早已流滿了整張圓潤的臉。
不聽使喚的淚水從覆在臉頰的手指間流了下來,一發不可收拾。
「晴、晴,記不記得,我說你像是紅樓裡的鳳辣子?」同樣眼泛淚光的Amy溫聲安慰:「你總是克制自己的感情,總是冷靜理智,總是想著要贏,就算玉石俱焚也要贏。這樣的個性在工作上可以春風得意、無往不利,但是,在愛情裡不能講輸贏。一想到輸贏,注定你滿盤皆輸。機關算盡的王熙鳳沒有得到一次真心的愛情,我不希望你也是這樣。」
「他不愛我!」
「這不是你可以決定的。去問他。」AIny溫柔地說。
我愛你,晴。無論發生什麼事,請你相信,我愛你。世界上我最愛的女人只有你。
他說過,但她不相信他。
你不相信我?
那張混合著心碎與溫柔的臉,早已深深刻印在她的腦海,沒有辦法忘記。
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願相信他、不願承認那個殘酷的真相對自己的打擊究竟有多深、不願意承認……自己有多在乎他。
所以,她傷害他,用最殘酷的方式和言語。
Amy說的沒錯。她只是不願意認輸、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早已淪陷在他的幽默與體貼之中,無法自拔。
她不想去承認,自己在乎他的程度可能比他在乎自己的程度還要多、還要深。
「晴晴,子溘學長很在乎你。雖然我們每次到BT他都沒說什麼話,可是我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在乎你。」
她沒有說話,只是慢慢放下雙手,接過陳月翎遞來的面紙,試圖阻止淚水繼續氾濫。
「你知道嗎?他們公司的阿俊跟我說,子溘學長從那一天開始,笑也不笑,連話都不多說,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跟聃慶學長一樣,整天只是埋頭工作,讓整個辦公室裡的氣壓變得好低……」
陳月翎的聲音慢慢逝去,不敢確定手裡拿著面紙、卻低頭不發一語的好友究竟聽進了多少。
過了幾分鐘,Amy才輕輕開口:「晴,我們陪你去找他好嗎?」
抬起頭,看著好友關切的臉,她感覺到一股溫暖慢慢滲入心底。
她不是一個人。
她有陳月翎和Amy這兩個好朋友,在自己這麼討人厭的時候,依舊沒有嫌棄她。
還有高子溘。
或許,一切還不是太遲。她還有機會。
即使很可能得不到他的諒解,至少她必須彌補自己造成的傷害。
這是她最起碼的責任。
點點頭,她輕聲說:「謝謝。」
「那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去找他。」說走就走,Amy一把將她拉起。
陳月翎眨眨眼睛。「那這個蛋糕怎麼辦?」
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月以來第一個真心的微笑。「收起來吧,等我們回來再慶祝不遲。」
oo
坐上Amy的蘋果綠March從家裡出發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將近午夜。
台北的夜,有一種虛幻的寧靜。
疾馳而過的車輛忙著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人潮也漸漸減少。喜歡過夜生活的人們各自疏散到通宵營業的店家裡,繼續著紙醉金迷的玩樂。放眼望去黑暗空蕩的馬路,會有一種錯覺,人們早已遺棄了整座城市,只留下沉默的建築物和冰冷的霓虹燈,孤獨而感傷。
高子溘的手機設定在關機狀態。
雖然不太可能,她們還是從BT廣告開始找起。
據辦公大樓裡打著呵欠的警衛表示,大樓裡最後一個人早已在一個小時之前下班離開了。
他不在他自己的住所。
他父母家的對講機也沒有人應答。
時間愈來愈晚,路旁的商店陸續拉下了鐵門。
他喜歡去的小酒吧、咖啡店、茶藝館也都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究竟會在哪裡?
「不會在聃慶學長那裡吧?」陳月翎怯生生地說。
車廂裡一片死寂,沒有人願意承認這樣的可能。
在駕駛座上的Amy偷偷從後照鏡觀察向晴的反應,而發話的陳月翎則是正襟危坐,連往旁邊看一眼都不敢。
沉吟半晌,她靜靜地開口:「Amy,可以帶我到一個地方去嗎?」
「晴晴,你知道聃慶學長住哪裡嗎?」
「我沒有要去聃慶的住處。」
「你認為子溘學長不會在那裡?」
她露出苦笑。「我『希望』他不會在那裡。而且根據你從阿俊那裡聽來的,他們根本不跟彼此說話,所以我猜他不太可能在聃慶那裡。」
「那你要去哪裡?」Amy好奇地問。
「送我到華納威秀去。」她輕輕說道。
#+#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在寒涼的晨風中,蘋果綠色的March載著三個女人的希望,來到寂靜的華納威秀廣場。
踏出車子,向晴一手扶著車門框,一邊低下頭,朝車廂裡的人微笑。「Amy,你送月翎回去吧。我一個人就行了。」
「晴晴,你確定學長在這裡嗎?」陳月翎縮起脖子,害怕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黑暗廣場。
「就算他不在這裡……我想一個人逛一逛。」她轉過頭,靜靜地望著遠方說。
「可是很危險呢。」陳月翎不放心地說。
「不要緊,再過一個小時就五點;馬上就有公車。我不會待太久的。」回過頭,她露出安撫的微笑。
「可是……」
「你們兩個陪了我一個晚上沒睡,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是趕快回去補眠吧。月翎不老是說,美容覺很重要嗎?」她眨眨眼,頑皮地說。
看著好友固執的表情,陳月翎只有氣餒地低頭翻著隨身的小皮包。「好吧。那,晴晴,這是電擊棒、這是催淚噴霧、這是警報器……你知道,只要按這邊就會發出吵死人的叫聲。」一古腦地將一堆防身用的小道具塞到她的手裡。
向晴蕪爾地看著手上滿滿的防身器具。「不用這麼多吧?」
「不行。現在天還沒亮,誰知道有什麼壞人躲在附近?而且晴晴這麼漂亮,當然要更小心才好。」陳月翎噘著嘴說。
她聽話地將東西收進皮包裡。「那你自己呢?」
「我會跟月翎回你們家睡。」Amy擔心地看著暗沉的天空。「倒是你,真的不要我們留下來嗎?」
她搖搖頭。
Amy歎口氣。「好吧,那你自己要小心。」
她微笑點頭,站在原地看著粉綠色的March轉個彎,離開了廣場邊緣。
夜風沁骨,她拉緊了薄薄的暗紅色小外套,跑過馬路。
時間是凌晨四點十三分。
偌大的地塊尚在沉睡,道路上唯一的人影只有遠方辛勤的清道夫,穿著黃橙相間的制服,努力地打掃著道路,準備迎接嶄新的一天開始。
不知怎麼地,她忽然很想在這個時候到這裡來。
或許,因為這裡的黎明有著只屬於他們兩人的美好回憶。也或許,這裡是她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真正心意的所在。
不確定自己的心究竟是在何時臣服溫柔,但在當時,她確實已經無法自拔。
那不只是一個吻、一個存在黎明晨曦中的擁抱。
那是高子溘、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感受到的溫暖陽光。
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長型廣場的盡頭,眼前只剩尚在規劃整理的工地圍牆。她轉過身,打算慢慢走回華納威秀,在溫柔的思緒中等待第一道曙光的來臨。
不經意抬起頭卻看見遙遠彼方的路燈底下,安靜仁立著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時間,忽然靜止在這一刻。
是曾經有過這樣模糊的奢望:他可能會回到這裡。但真的看到他出現在眼前,卻只覺得這不是真的,彷彿隨時會蒸融在空氣當中一般的虛幻。
連動也動不了,她呆呆地望著他,慢慢地,眼淚第二次不聽使喚地往下滑落。
儘管曾被自己那樣殘酷傷害,他卻還是回到了這裡。
淚眼模糊中,只看見他朝自己前進,先是遲疑地,然後跨大步伐,最後幾乎是用小跑步地衝向自己。
生平第一次,她蹲倒在地上,痛哭失聲,不能自己。
何其幸運又何德何能,她竟然能夠得到這樣真摯刻骨的無悔深情?
腳步聲落止在身邊,摯愛的聲音夾著有些紊亂的呼吸,用熟悉的愉快語氣,對蹲在地上痛哭的她說:「喝水?」
潮濕臉頰感覺到的,是已經變溫的瓶裝水。
溫熱的觸感,就像他總是適時提供的溫暖支持,漸漸止歇住失控的淚潮。
終於,她重新控制住自己,才發現自始至終他沒有進一步碰觸自己。
抬起頭,看見他清瘦的臉上一閃而過的猶豫神色,她想起自己說過所有傷人的話語,不假思索地往前用力摟住他明顯消瘦的腰,撞擊的力量幾乎讓他踉蹌一下。然後用哭到嘶啞的聲音,輕輕地吐出一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