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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梨陌

  接過名片,個性的黑色,上面用銀色字體簡單印上「安琪」兩個字,沒有透露任何進一步的私人訊息。他心不在焉的說:「如果有心的話,這世上也沒有什麼真正的秘密。大概是圈裡的誰告訴她的吧?」

  翻過背面,用銀色簽字筆潦草加上的手機號碼映入眼簾。他愣住。字跡是陌生的,但是這個號碼——這一年來不停在腦中複習,卻從來沒有打出去的同一組號碼——

  這個「安琪」,究竟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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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陳老師,外面有人找你。」櫃檯新來的打工小妹抬起頭,發現從教師出來的她,急忙說道。

  直覺的露出微笑。「是家長嗎?」

  去年回國,在母親的堅持下,她在家裡附近的兒童才藝班開始工作,安琪總愛抱怨若衣就算只是普通的州立大學畢業,不是什麼名校出身,好歹也算是個留美的,讀的是兒童教育,竟然安於在街坊巷弄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安親班立授課維生,一點志氣都沒有。

  面對好友的不平,她只是笑。

  父親已經五十多歲了,眼看再過幾年就要退休。剛從軍對退伍的獨子卻醉心於網絡新貴夢,短期內看來還是無法自立。好不容易離家六年的女兒回國,當然希望她能為家裡的財政貢獻一份力。母親的心情是很可以體諒的。

  更何況,她喜歡小孩,教兒童才藝班正好如魚得水。說什麼屈就,也委實誇張。

  年輕的女孩皺起眉頭。「應該不是把?他看起來很年輕,不像有小孩,我還以為是陳老師的男朋友咧!」

  男朋友……她眨眨眼睛,沒說什麼,帶著被挑起的好奇心,走進會客室,打算弄清楚來訪的究竟是誰。

  去國六年,連高中同學都鮮少聯絡,更別說是國中國小的舊識了。所以說道年輕的男性,除了弟弟之外,她實在想不出還會有哪個「年輕男性」來這裡找她。

  小小的會客室牆上貼滿小朋友的畫作,五顏六色的可愛沙發配上動物形狀的木桌,和安親班所有的教師一樣,希望傳遞出孩子在此可以的快樂學習的感覺。

  穿著淺棕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背對門口,專心欣賞著牆上的塗鴉,背在身後的左手指上一隻白金戒指閃閃發亮,高挺的身影看來有些眼熟。

  「請問……」

  聽到聲音,男子迅速轉身。看著的俊美五官,她感覺到天地開始旋轉。

  「若衣,看到老朋友也不必感動成這樣吧?」許東生看著臉色發白的女孩,開玩笑的說:「看看你,高興的都快暈倒了。」

  「阿——阿東,」經過七年,曾經熟悉的暱稱已經變得太過陌生,幾乎無法出口:「好就不見。」

  「真的是好就不見。」和善的笑容,彷彿對自己七年前的不告而別一無所知。「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太沒意思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會知道她回來?

  如果,他知道了,那麼——玄麟呢?他也知道嗎?

  他……好嗎?最近在做什麼?跟他父親的關係有沒有改善?問題不斷在腦中湧現,她卻一個也不敢提起。他——是不是還恨著她?是不是……還有一點點的可能,他能夠再見到自己心愛的男孩一面。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就要不爭氣的掉下淚來。許東生的出現,勾起太多、太多想要忘記的感覺,無法割捨的回憶——全部,都是關於玄麟。

  終於,她努力的露出微笑。「對不起。」

  許東生歪歪頭,好奇的看著她。「怎麼樣?這幾年好嗎?」

  「好……」她垂下眼眸,輕聲問道:「……玄麟好嗎?」

  男人輕吁口氣,「我還在想,要是你一直不問哲菊花,我今天到這裡來是要做什麼咧!」他眨眨眼睛,這才發現兩個人一直隔著整個房間說話。「先坐下來再說吧。」

  她愣了一下。「啊,對不起——」

  他擺擺手,表示不介意,選定綠色的沙發坐下。「沒關係,我也緊張得要命,根本沒想到要坐這回事。」

  「緊張?」一點看不出來。

  他苦笑,稍微別開視線,不看在眼前坐下的女孩。「……我是自己跑來的,玄麟不知道。」

  她吶吶的低下頭,心頭一陣刺痛。當然了,玄麟怎麼可能還想看到她?

  「別誤會。」許東生急忙解釋:「我不是說玄麟不關心——你那傢伙可在意了,只是……」他歎口氣。「你知道的,男人有他的自尊。」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看著她,然後搖頭。「我不知道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跟你分手以後——媽的,這件事我還是過了好久,才從離哥那裡挖出來的。你們兩個傢伙,這算什麼?根本沒把我當成朋友。」他譴責的看了女孩一眼。「言歸正傳,那傢伙是瘋了一樣,女朋友一個接一個,像是要跟離哥爭水彩是台北第一花花公子似的。然後,」他伸出右手,比個炸開的手勢,「砰的一下,他又變成了清心寡慾的苦行僧,半個女朋友都不交。除了偶爾跟我們出來喝個小酒,就是成天關在他那間空房子裡工作,一副大隱隱於市的模樣。」

  她咬住下唇,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有過了好久,」他繼續說,渾然不在意她的沉默。「我才終於知道,原來當初是你失蹤了,而且是逃到美國去。哇,有這麼誇張嗎?分個手必須要逃到天涯海角去才能分?我不知道。」又頓了一下,想來明亮的眼睛突然變得黯然。「我不知道。」

  「阿東……」

  「如果花了七年,都還沒有把對方放下,為什麼回來了,卻不肯聯絡?」

  低著頭,沒有作聲。

  看著沉默不語的女孩,徐東生歎口氣,放棄了話題。「——說老實話,我今天來也不完全是為了玄麟。」

  抬起頭,有些不解的看向男人。

  他尷尬的動了一下身體。「聽說——穎秋姐要回國?」

  看著許東生留下的號碼和前面書桌上的手機,躊躇了一整夜,到最後,她還是不敢打這通電話。

  ——花了七年的時間,難道自己還是跟當初一樣的怯弱,沒有半點長進?連一句簡單的「對不起」,都沒有勇氣說?

  咬緊住快要滲出血絲的下唇,這個晚上不知道第幾次,伸手拿起手機,

  然後,電子鈴聲響起。

  嚇了一跳,慌忙按下通話鍵。「喂?」

  電話那頭的人沒有作聲,但是不知道怎的,鼻子驀然一酸。

  玄麟。

  沒有任何的聲音提示,可是她就是知道。

  隱忍了一整天的淚水終於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半笑半歎氣,和記憶中相同的摯愛聲音。在這一瞬間,七年的時間阻隔彷彿完全不存在了。「若衣,你不會又再哭了嗎?」

  住:La  belle  dame  sans  merci直譯為「無情的少女」,引自詩人濟慈(Keats)的一首詩名。

  第七章

  「老師沒跟你說嗎?」記憶中的男孩長成了男人,比七年前又高了一些,剪得短短的頭髮還原成本來的黑,寬闊的肩膀,簡單的白襯衫加上牛仔褲,一點一點的改變,在在提醒了她中間分隔的時光。最大的不同,或許是額前的那道閃電般的白髮,剛好是那年受傷的部位。「大三的時候,我又繼續回去老師那裡學畫,現在偶爾還會那作品去讓老師看。」

  她搖搖頭,爸爸什麼也沒有提,從她決定要去美國以後,就不曾從父母的口中聽到過他的名字。

  兩個人肩並著肩,沿著河堤散步,低聲交換這幾年的生活情況,就像一般久違重逢的朋友。沒有提起的,是她七年前蓄意的不告而別,和他發現真相是必然經歷的憤怒和痛苦。

  他搔搔頭,有點害羞的笑。「所以,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回來了,只是一直不敢打電話給你而已。」

  不敢?不是不願意?她遲疑著,不敢問出口。「那……現在在做什麼?」

  「幫出版社畫畫插畫、設計封面,偶爾接一些電動繪畫的工作,就是freelancer。」他聳聳肩,雙手插入牛仔褲口袋。「根據我家那個老頭的說法,只是個無業遊民。」

  所以,他和父親之間的關係還是沒有改善。低垂下眼。「你說還在跟爸爸雪花……為什麼不朝職業那個方向走?爸爸一直說你很有天分的。」

  「職業畫家?」他歎口氣。「我要成為職業畫家太容易了。若衣,你知道嗎?我大學讀的是財金,那老頭高興得很,所以大三我回去跟老師學畫的時候,老頭不但沒有阻止,還到處跟人家宣傳他有個畫家兒子,好像很引以為傲似的。有些畫廊聽到風聲,就一頭熱的說要幫我辦個人畫展——」他搖頭,「畫展?很多前輩畫了一輩子,連聯展都沒參加過幾次,我一個二十出頭的後生小子,何德何能,竟然什麼努力都不用,輕輕鬆鬆就有人主動眼幫我辦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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