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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於晴

  「就像是一個人從小到大老死在一個小地方,不曾出過遠門闖天下,旁人笑他沒有雄心壯志、浪費生命,但是誰又知道守在這塊小地方,對他來說就是很大的快樂了呢?」方才來城的途中,他無心笑言。

  當時她也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任何的答話。

  她雖有心與他生活一生,相扶白首,卻從來沒有問過他,如果--她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個人生活會不會比較快樂?

  腦中突地閃過小祈天真嬌憨的性子。那少女年輕又純樸,與這城鎮極為契合,或者……時間久了,淡忘了一切,破運會與這女孩成親生子,然後一輩子過著平淡的日子……

  「原來……我也會胡思亂想嗎?」禳福頗感有趣地想道。明明已經確定的事了,也不會再改變,但為什麼內心還是不受控制地想束想西呢?

  心思游移的當口,不經意地與一名年輕男子的眼神打個照面,那男子雖帶微笑,但身上的氣質讓她想起破運,心中閃過此念,仍沒有什麼慾望去探索其他人。隨即她將視線調離,亂轉一圈後,忽地僵住了,向來蒼白的小臉並未變色,整個身子也沒有猛然一顫,因為早就預料到了。

  預料到她的未死,極有可能連帶著另一個惡耗!

  --多麼矛盾的一件事啊,你身邊的忠狗日日夜夜苦心練功,為的是什麼?想要殺我呢!可是,他不知道你我是同死之命,我何時死,你就何時亡;你不死,就算我被千刀萬刮也會留下一口氣來,福兒,你想--他們會不會蠢到只看見浮面的意義呢?

  好矛盾的命運啊,死法不同,卻會在同一刻的剎那斷絕最後一口氣,有時候我都要驚歎,世間到底有誰能真正徹底地瞭解命運這玩意呢……--

  她沒有死,義爹遲早會尋來,因為他從不會放棄他的玩具,除非--

  如果都沒有死,那麼同樣死過一回之後的命運呢?會不會相同?

  那夜,鳴祥的話,她難以忘懷,所以,她不曾告訴任何人,早在一見破運時她就恢復記憶了。

  沒有說,不承認,就表示她還是喪失記憶,連帶著,義爹就有可能永遠喪失記憶,不會再來打擾她的生活  她知道這是她的異想夭開,但總是一個希望啊。

  如今--果然還是失敗了嗎?

  那酷似義爹的男人,一身的黑衣、頭戴斗笠,站在遠處的屋簷下,像在等著人,沒往她這兒看,但--

  但,是義爹吧?

  斗笠雖遮住他的面貌,可那身形、那渾身的感覺……

  她嚥了嚥口水,心頭竟有幾分害怕。

  為什麼會怕?

  要怕,早年跟在他身邊就會怕了,豈會等到現在?

  下意識地摸索到枴杖,緊緊地握住。

  「姑娘?」

  如果真是義爹,她該怎麼辦?

  「姑娘?」

  身子輕輕被搖晃,她恍惚回神,瞧見不知何時那像破運氣質的男子走到她的面前。

  「姑娘,你有事需要幫忙嗎?」

  「不……沒有……」

  「喔,是這樣嗎?在下葛六寶,初來貴寶地,對附近不熟,姑娘能不能介紹一下……呃,比方說,這附近哪兒有地痞流氓小混混之流的?」

  「我對這裡不熟。」再回頭,瞧見方纔那戴斗笠的男人已然不見。她微愣,直覺四處張望。

  「不熟嗎……」葛六寶搔搔耳,又摸摸鼻子,想了一下:「那也沒關係,方纔我瞧姑娘就不像是本地人。先別說口音不對,光從我剛偷聽到的,也夠知道姑娘的身世了。」

  「偷聽?」禳福回神訝道。

  在這裡,除了破運外,還會有誰知道她的背景?順著葛六寶的視線望去,瞧見飯館裡的掌櫃跟店家小二往這裡直偷瞄,她忽地想起這姓葛的男人方才就正好站在飯館前。

  「這個城鎮就是這樣,沒什麼大奸大惡之人,太安寧了,只好凸自個兒找話題聊是是非非的,我以前來過一回。」葛六寶沒瞧著她,微笑:「為的是來瞧瞧這條溪……姑娘,這條溪是沒有什麼,但,在我家鄉也曾有過這樣的小溪河,溪河連串著每一戶人家,頑皮起來直接跳下河,游了一圈又回到我家後院--」

  他像是在回憶。要回憶,為什麼找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來侃侃而談?

  「姑娘要不要放下枴杖?我想,那人走了,應該不會找姑娘麻煩才是。」

  禳一幅聞一吉,才知這叫葛六寶的,是瞧見了她的不對勁,好心地來壯膽。她心裡微微感激,笑道:

  「多謝公子。」

  「哎啊,可別對我笑,若讓我師兄瞧見了,我可完了。姑娘,需要我去找帶你來的人嗎?」

  「不不,他忙著買雜貨,我不礙事的。」禳福只當自己是錯認。

  「喔」葛六寶仍站在原地,沒有離去的打算。

  許是在陪她等來接她的人吧一!禳福瞧他堪稱清秀的相貌,見他依戀不捨地注視那條小溪,她輕聲道:

  「你的家,不在了吧?」

  葛六寶訝然。「姑娘--」

  「你跟我家……相公很像。」第一次對外人提到破運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不由得有幾分不自然。

  「哦?這麼說你家相公跟我必有幾分神似之處  姑娘?」葛六寶見她專注地看著自己眉間,他微愕,不動聲色地側過臉,指著那先前追著小販到處跑,如今眼所謂的地痞流氓打起來的男子。「那是我師兄,他真厲害,一下子就把這些小混混給找出來了。」

  「你的師兄很具福相。」

  葛六寶聽了聞言大笑:

  「這可是頭一次有人說他有一幅氣,平常大家都怕他,以為他是個大魔頭,唉,誰教他長得像大魔頭……」

  「你卻不然。」

  他愣了下,慢慢往她看來,眸中開始有了防備之意。

  多嘴一向不是禳福的性子,但--

  她輕聲說道:

  「你跟我相公好像。我還記得義爹教我排八字算命盤之前,曾指點我如何看人面相……那時,我剛遇見我相公,我義爹以我相公為示範,教我如何看人面相,我只懂皮毛。你命雖長,父母兄弟緣分卻短、且一生無子女……沒有子女是因為你背負血海深仇嗎?眉間的硃砂痣就是為此而藏起的嗎?」

  初時,葛六寶不以為出息,後來愈聽愈驚訝,聽到她提起他額間的痣時,神色已然變了。他緩緩開口:

  「你義爹是」

  「哎啊啊,我在那裡打人賺錢,你卻在這裡調戲良家婦女!老六,你好毒啊--姑娘,在下風大朋,別看我長得一臉奸臣,事實上我的內心善良可比天上菩薩--」

  「師兄,這姑娘已經成親了。」

  「成親了?跟你嗎?這麼快,才一眨眼的功夫而已。葛六寶,你也太過分了吧?」

  葛六寶的臉抽搐一下,很具耐心地說道:

  「我是說,她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咦,那你在光天化日下跟她做什麼?」那叫風大朋的青年在抗議的同時,不忘對禳福露出像魔頭一般的笑容:「有夫之婦我也不會太介出息,在下風大朋,剛用盡盤纏,想賺點路費回去,不知道嫂子家可不可以讓很可憐的我包吃包住--」他皺眉,打向那幾個很皮癢的地痞流氓:「拜託一下,我已經很給你們面子了,還敢再來偷襲我!」

  「臭小子,你搶咱們的錢,還想逃之夭夭?」

  「哎啊啊,什麼叫搶?我這叫伸張正義,反正你們強收的保護費也算是不義之財,用不義之財來救濟貧民百姓正是我風大朋該有的作風!」風大朋很輕鬆地側過身子,順便補送一拳一腳再給一個大鐵頭。

  「咱們這個城裡沒有乞丐,沒有貧民!你救濟什麼?」

  「我就是貧民,當然就是救濟我啊!」

  那幾個小混混咬牙切齒的,知道遇上狠角色了。其中一名瞧見禳福像是外地來的,又在這狠角色的身邊,互相使個眼色,忽然衝上來。

  「小心!」葛六寶叫道。

  「看我英雄救美!」風大朋逮到機會顯威風。

  「師兄,不要亂來,這姑娘行動不便啊!」葛六寶見風大朋的招數太猛,不小心將人推向牛車,車子一晃動,她驚叫一聲,連忙要穩住身子。

  「福兒!」

  一出店門,往樹下望去,就瞧見禳福身陷打鬥之中。破運立刻丟下肩上扛的雜物,腳步飛快地奔向樹下。

  在天水莊時自學武藝時,他曾戴上好幾公斤重的手環與腳鏈,直到要殺她義爹的那一刻才卸下來,自此就再也沒有戴上的意義了,因此他腳程奇快,才眨眼工夫就奔到樹下,身手很快地擋住倒向禳福的身軀,同時左手抄起她的腰身,旋身將她抱在懷裡。

  混亂之中,他也不管誰對誰錯,誰一對他與禳福出手,他立刻翻掌打出,直取對方要害。

  「好狠的手法啊!嫂子,你要小心!」

  破運才聽有人喊道,忽見一臉邪氣的男子向自己打來,他頓覺此人並非像方纔那些三腳貓武功,立刻嚴陣以待,右手一轉,將禳福移到背上,確定她穩住了,才雙掌擊向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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