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痛,一生一次--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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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媽媽十六歲時的故事,聽得懂嗎?」謝綺問著懷裡五歲的女兒白小曼。
「有些懂,有些不懂。康德和感冒膠囊是一樣的東西嗎?」白小曼仰著粉嫩的小臉,嬌聲問著媽媽。
「笨!平時要你跟著我看書,就不聽嘛!」雷奏凱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
「你也不過大我兩歲。」白小曼不服氣地朝他吐吐舌頭。
「可是,我知道康德是誰。」雷奏凱眼中是帶些炫耀的,而他墨亮的目光只專心在心目中的小公主身上。
白小曼嘟起小嘴,又黏回媽媽身上。
「那--媽媽從美國回台灣之後就遇到爸爸了嗎?」白小曼問道。
「先讓媽媽咬一口,媽媽就說。」謝綺摟著女兒輕彈了下她的雙頰。
蘋果般臉蛋看來有些營養過剩,不過白小曼的粉嫩臉頰向來是連老媽都垂涎的。
「不要!你好像幼稚園的小朋友!」白小曼晃動著兩條長辮,在媽媽的呵癢之下笑得恁是開心。
「那親一下就好?」謝綺與女兒可愛的小鼻子嬉戲著,心臟卻在看著孩子美麗的眼睛時,狠狠地一揪。
孩子的眼睛像白奇。
而今唯一屬於白奇的鮮活回憶,就只剩下小曼了。
那樣的黑曜閃在小曼的眼中是輕靈,閃在他眼中卻是讓人心悸的深情。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那樣深愛一個人,或者說是被人所深愛。
胸口狠狠地抽動了下,謝綺微垂下眼,忍受著那種極細微的刺痛--那種痛楚很微妙,或者不該稱為痛楚。
那只是難受……
整顆心被問在一個壓力狀態中,所有的呼吸與移動都是一種吃力。
維持機器動力的幫浦仍在規律地跳動著,外表看來一切正常,但只有她知道--一座已失去動力的無力幫浦,在每一次抽動時得竭盡多少的力氣。
如果呼吸時可以不牽動心臟,她或許可以忘了白奇吧?
她以為自己會是先離開的那個人,她一直自私地這樣希望著--有人卷守在身邊,縱有千般的不捨,也是幸一幅的不捨,而不是心疼如紋的不捨。
她不願眼睜睜地承受別人離開她的痛。
豈料到--先離開的人,卻是白奇。
在女兒五歲之際,她摯愛的丈夫卻離開了她們,離開了這個人世。
同樣的青壯年--為什麼白奇的好友雷傑、衛洋平都可以與家人相守,而他卻要先離開她?
謝綺的拳頭緊握著,眉頭也不由自主地擰皺了起來--
她抱著女兒,大口喘著氣。
「阿姨----」雷奏凱拉了拉謝綺的衣袖--
媽媽交代過的,如果阿姨又握緊拳頭,又靜靜地不說話時,要出聲喚她。
「嗯……」謝綺驀地回過神來上雙水亮的眼怔愣地望著兩個小孩。
「阿姨,你剛才在和小曼說話,你想咬她的臉。」小紳士作風的雷奏凱很體貼地把話題抓回,而且很自動自發地把白小曼固定在阿姨面前--
「你可以讓阿姨親。」
「謝謝雷大俠的恩准。」謝綺微笑著說道,用力地在女兒臉上香了一下。
淚水在眨眼間乾涸,也許所有的痛苦也將會如此一般地消逝。
也許呵……
白奇走後,她就再也不敢去揣想未來了。每一個明天都像是今天痛苦的延續,不想未來反倒好過些。
「媽媽跟凱哥哥一樣,都喜歡亂親人。凱哥哥更奇怪上不許我親別人。」白小曼拉著媽媽的手臂,漂亮的大眼不解地閃啊閃地。
「阿姨是小曼的媽媽,沒關係。」雷奏凱很有風度地說道。
「雷老大,你似乎忘了小曼歸我管。」謝綺失笑地看著雷傑的孩子。
「小曼現在歸你管,以後歸我管。」雷奏凱篤定地說道。
雷奏凱俊美小臉上的獨佔表情讓謝綺胸口又是一悶。
白奇去世後,奏凱的言行舉止卻迅速地成熟了起來。她知道奏凱想以白奇照顧她們母女的方式來呵護她們--孩子的心意,她怎麼會不明白呢?
她不想辜負一個善良孩子的用心--白奇才離開三個月,她還有三十年要度過啊!
謝綺用力咬了下唇辦,輕聲和女兒說著話,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小曼喜歡被管嗎?」
「不喜歡。」白小曼很用力地搖頭,髮辮甩到雷奏凱的臉頰上。「凱哥哥不讓我和趙小華手拉手。」
不過,凱哥哥不在時,她和趙小華還是偷偷拉了一下--她不是很喜歡。凱哥哥不會拉痛她,趙小華會。
「他是男的,不能亂親你。何況他是我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戲!」雷奏凱大聲抗議道。
「小鬼,你這話打哪裡學來的?」謝綺簡直有些啼笑皆非了。雷傑好心把兒子奏凱留在她身邊陪她,果真是讓她忘卻許多煩慮--
「親愛的孩子,在現今這個時代,女人親女人也會親出戀情的。」
「嗯,阿姨這話有道理。」雷奏凱的小臉立刻嚴肅了起來。別的事可以隨便,對於小曼的事他可不馬虎--
「小曼,以後不准讓別的女人親你的臉。」
「我偏要讓!」白小曼不高興地板起嬌小臉蛋。
「那我以後就不帶點心給你吃。」
白小曼聞言,眉頭全皺了起來。有好多小女生會送點心給凱哥哥,小學的點心比較好吃。
「媽媽,凱哥哥欺負我。」嘟著嘴小聲地說道。
「你這好吃性子是從我這遺傳來的,當初你爹也是用這一招把我騙到手的。」謝綺輕笑了一聲。
「真的嗎?」白小曼看到媽媽臉上的笑容,撒嬌地黏了過去。
媽媽現在比較會笑了,說到爸爸的事也不會哭了--
雖然她也會想爸爸,可是她有凱哥哥和媽媽陪她。
但是媽媽半夜哭的時候,卻總是一個人--她的手臂抱不住媽媽。
「白奇叔叔都餵你什麼食物?」雷奏凱聽得比白小曼還認真。
「小鬼,我可不是寵物豬!」謝綺敲了下雷奏凱的頭,「我吃的束西可精巧了。」
「媽媽喜歡吃什麼,我叫凱哥哥買給你吃!」
「謝謝你。」謝綺咬著舌尖,忍著那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再也不會有人像白奇一樣為她費心了。還好,她有個女兒,還有個可能是未來女婿的聰明孩子。
「媽媽,你別哭。」媽媽一哭,白小曼的眼淚掉得比誰都厲害:「我愛你,連爸爸的份一塊愛!」她答應過爸爸要照顧好媽媽的。
「我也會連同你爸爸的部份一併愛你的!」謝綺用力地抱緊女兒,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沉浸於痛苦中了,她還有個女兒要呵護啊。
「阿姨,你還沒有把你和白奇叔叔的故事說完。」雷奏凱很認真地問道。他要替迷糊的小曼記住她爸媽之間發生的事。
白小曼負責點頭。
「那需要一點力氣,和一些食物才能說得清楚。」謝綺朝女兒眨眨眼。
「我要吃雞塊!」白小曼馬上雙眼發亮地點起餐來。
「那我要炸雞。」謝綺也接得順口。
「我去買。」雷奏凱歎了口氣,「只能」自告奮勇地站起身。
「我去吧。」謝綺拍拍孩子的肩,拿起錢包,背脊挺得極直。
她必須習慣--
再也沒有一個丈夫會替她打點好她的胃,只為了無止境寵愛她。
舊回憶可以停留,生活習慣卻是要重新創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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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雷奏凱的阻止聲才出口,白小曼已經哇哇大叫出聲。
「好燙!」淚眼汪汪的小小美女,把發紅的手指頭塞到自己嘴裡。「燙--」
謝綺還沒來得及行動,雷奏凱早已訓練有素地拉起白小曼衝到洗手台邊。
「告訴你多少次了,吃炸雞前要先散熱一下!」
「我忘了嘛!」
「忘了就乖乖坐好。」
「你為什麼把我當成三歲娃娃?」白小曼這下可不快了,蘋果小臉皺了起來。
「因為你不過比三歲多了兩歲。」雷奏凱伸手貼住她的額頭,不讓她皺眉。
「你還不是只比我大兩歲。」白小曼的小手想抓人,卻被人反抓住,只得乖乖地坐回椅子上,用大眼睛瞪人。
「我這裡至少十歲。」雷奏凱指著自己的腦袋,臉龐上顯現的聰穎神態卻絕對不止十歲。
白小曼瞇縮起眼,朝他吐舌頭。
雷奏凱拿了奶昔送到白小曼唇邊,成功地堵住了粉紅色的櫻唇。
「我不喜歡喝巧克力奶昔!」白小曼嘟起唇說道。
「這是我的。」雷奏凱換了另外一杯,「香草口味才是你的。」
插上了吸管的香草奶昔被送到白小曼嘴邊。
謝綺看著兩個小孩無聲地吃著她帶回來的食物。
這一幕經常在家裡上演--不過,主角卻是她和白奇。雷奏凱像極了白奇,而小曼則被照顧得很理所當然--像她。
「喂,你這樣寵她,以後她怎麼過正常生活。」謝綺把骨頭放到紙巾裡。
「這樣最好。那麼她就只能待在我身邊。」雷奏凱倒是答得挺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