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啊!……」
「雲樵——」鍾靈掩著臉哭,她被雲樵狂亂的神色所震懾,她從來沒看過雲樵這般,他一直都很冷靜的,怎麼變了一個人似的?
「為什麼?……為什麼?……」何雲樵用盡全身的力量迸出了這麼一句話。閉上眼睛,他的意識消失了,他的頭側向了一旁。滿屋子的人都因這句話而驚住,一看到他昏過去,何太太就呼天搶地的大叫起來:
「雲樵,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別嚇媽呀!」
醫生立刻趕來,看了看。
「哦!不礙事!我幫他打個鎮定劑,讓他好好的睡一覺就好。不要再刺激病人了,你們先回家休息吧,反正這裡有特別護士照顧他。」
「不!」何太太和鍾靈兩人竟異口同聲:「我要在這裡守著他。」
「心茹!」何仲民說:「醫生的話沒錯,我們到外面坐坐,休息一下吧!還有,天培,這兒沒事了,你和這位常先生先回去好了!反正大抵上雲樵的病情已經穩定了。」
這是特等病房,另辟有一間休息室。大家走進會客室,只有鍾靈堅持和特別護士留在那兒陪雲樵。
常歡看鍾靈一眼,再看看雲樵一眼。而現在鍾靈的眼中只有那緊閉雙眸的雲樵。他無言的歎了一口氣,默默的退出,帶著種難言的失落,無可奈何的隨天培離去。
第七章
雲樵再一次醒來已是黃昏。
他睜開眼睛茫茫然的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迅速的搜尋屋裡,他發現了鍾靈,只匆匆掃了一眼他就把頭轉開。只是一眼,他已發覺了鍾靈臉上未干的淚痕,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眉頭蹙得緊緊的,為什麼?為他嗎?
何雲樵心裡感慨萬千,從前沒有機會向鍾靈吐露愛意,如今——如今他已是個殘廢,更是沒有資格去愛鍾靈;她和他竟是無緣至此,老天為何還要讓他苟延殘喘,留著一個不全的身體面對鍾靈呢?
鍾靈醒過來,看見何雲樵已經醒了,她溫柔地握住他的手。
「啊!你醒了?覺得好些了嗎?」她柔聲問。「醫生來看過你,替你換了一次藥,他說你情況很好。」
何雲樵不說話,甚至連看也不看鍾靈一眼,他害怕她的溫柔不過是一種憐憫而已。
「肚子餓了吧?我叫護士幫你準備食物。」她放開何雲樵轉身往外走,她不知道何雲樵的沉默表示什麼?不過,只要他不再發脾氣,肯冷靜下來,他喜歡怎樣就怎樣吧!只要何雲樵能好起來,她一切都依他。
「等一下。」沉默不語的何雲樵突然喚住她,她詫異地回頭,只見一張不耐的、蹙著眉的臉。「我——不餓。」「總是要吃點東西,沒有體力、營養,傷口怎會復原得快?」
鍾靈還是走了出去。
回來的時候,雲樵依然瞪著天花板出神。她輕歎了口氣,在他床邊坐下。
「食物馬上就來。」鍾靈的聲音柔得令人心醉,眼中滿是憐惜的神色。「常歡也守了一下午,剛走。他晚上還要去電台,我讓他先回去,順便送乾爸和乾媽先回家休息,他們一直守著你,也累了。」
「誰要他們守著我?」雲樵激動的拍著床。「你為什麼自作主張讓常歡來?讓他來看我笑話嗎?」
「不是的!」鍾靈覺得好委屈,眼中閃著淚光。「常歡是自願留下來陪你的,他也關心你,你別往壞處想——」「誰要他假惺惺的關心。」他神色暴怒又頑強。「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他也是一番好意。」鍾靈婉轉的。
「不希罕。」何雲樵嘶啞的吼著。「告訴你,如果你受不了我批評你的心上人,你就滾回去,我不需要你留在這兒的。」
「不是你說的那樣,我要陪你,雲樵。」鍾靈覺得十分難堪。她心中不斷的告訴自己要忍耐、一定要忍耐。
「誰要你陪?」他脹紅了臉吼著。「你走,你馬上就走!滾回你心上人常歡身旁去。」
「雲樵,你是不是很痛、很不舒服?我去叫醫生。」鍾靈又怕又窘,簡直不知如何才好,雲樵的話太傷人了。
「回來。」雲樵咬牙切齒的。他是痛得失去理智了吧?否則他不會發那麼大的脾氣。「死不了的,我不要醫生。」
「但是你——」
「痛死了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雲樵像個不可理喻的孩子。「誰讓你在這兒婆婆媽媽的?你為什麼還不走?你知道嗎?看到你苦著一張臉令我覺得好心煩。」
「雲樵——」鍾靈的臉倏地沒了血色,他竟說她令人心煩,怎樣的難堪啊?
「我叫你滾,你還聽不懂嗎?」他咆哮著。
病房門被推開了,一個笑容可掬的護士推著餐車走進來,她的微笑和沉穩立刻緩和了病房裡的困窘氣氛。
「何先生,餓了吧?」護士把用盤子裝著的食物放到病床邊的小几上。「希望你能滿意這食物。」
雲樵不語,面無表情,也沒有動食物的意思。
鍾靈見狀,皺了皺眉,走近了雲樵,端走托盤上的稀飯。
「我——我餵你吃,好嗎?」她問。希望她的委曲求全能令雲樵不忍拒絕。
「我的手沒有殘廢,不勞你多事。」他又冷又硬。
「我只是——」她委委屈屈的。
「我不要吃!」雲樵不知怎地,暴怒得像只負傷的野獸,也不管房裡還有第三者,用力一揮,把鍾靈手中的稀飯打落到地上,灑了一地,碗也碎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讓我自生自滅——」
「雲樵!」鍾靈摀住嘴,忍不住哭了。
那護士有些尷尬,默默的清理殘局,也笑不出來了。
鍾靈走到窗邊,無聲的流著淚。
她一點也不怨何雲樵。換成是她,也可能是這種反應,她只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淒。
對雲樵的遭遇她感到十分難過;更難過的是雲樵的判若兩人。
收拾完畢,護士逕自走了。
病房裡又只剩下鍾靈和雲樵,室內一片死寂。
鍾靈用手背拭了拭淚,轉過身子,面對著雲樵。「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鍾靈痛苦的說:「難道你不想早點康復?早點出院?」
「康復?」雲樵提高了聲音冷笑著。「怎麼康復?我這輩子注定是個殘廢,是個跛子了,你明不明白?」
「不——不要這麼說,你別鑽牛角尖了。」鍾靈深吸了一口氣。她實在無法接受,短短的時間就能令雲樵變得如此自卑頹廢,他變得好尖刻且令人難以相處啊!「不要胡思亂想了,事情絕不如你想得那麼糟。」
「我胡思亂想?誰敢否認我說的?」雲樵笑得悲涼。「這輩子,我是毀了,沒有希望了。我向來驕傲,現在卻偏要一跛一跛的走路,永遠都要活在別人異樣而同情的眼光下,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
「不要一直往壞處想。」鍾靈顫抖的說:「只要你心態健康,一切還是和以前一樣,並不會改變什麼!」
病房裡又靜寂下來,一種令人難受的沉悶。
這次鍾靈學乖了,她安靜的閉嘴,不再多說。
她衷心盼望她的沉默能使雲樵滿意些。
「小靈。」雲樵忽然叫她,她的溫婉柔順叫他十分不忍。
「你過來。」
鍾靈有點驚喜,雲樵肯主動叫她,他想通了?
「什麼事?」她掩不住欣喜之色。
「我知道你是真心留下來陪我。」他似是平靜下來了。「可是你想過後果嗎?你想過常歡心裡會怎麼想嗎?我不想令你們之間因我而產生不必要的誤會,等一下你去叫特別護士進來,你就可以走了!反正我已經死不了,你大可放心了。」「不,我不走。」鍾靈執拗起來。「我要陪你,你就讓我陪你吧!而且常歡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他其實很關心你,他也誠心要你好起來,他不會那麼小心眼的。」
「哦!」何雲樵挑了挑眉毛,怪聲怪氣的說:「他在顯示他偉大的胸懷嗎?他這麼做是什麼用意?憐憫我嗎?」
「不是這樣子!你——」鍾靈的臉,急得脹紅了。何雲樵為什麼變得這麼愛鑽牛角尖呢?他簡直不可理喻了。「別再胡思亂想了,求求你。大家都只有好意和關心,你理智一點!嗯?」
「我胡思亂想?你以為我不瞭解常歡那個陰險的人?」他皺起眉,又發怒了。「他那麼喜歡你,若不是為了向你表示他胸襟開闊,若不是憐憫我是個殘廢,他怎肯讓你在這兒陪我?」
「我陪你是我自己的事。」鍾靈說:「你該瞭解我的。」「我就是瞭解你才要你走!」他輕歎了聲。「我已經是個殘廢的人了,再也沒有資格去照顧你。你是一片好意,我懂。但是——留下來對你沒有好處,對他更是一種傷害。況且——
我的情緒不穩定,脾氣又壞,你又何必留著受氣?」
「我留下來——沒想過要得什麼好處。」淚水悄悄自鍾靈臉頰滑落。「常歡也不會受到什麼傷害。我也不怕受氣,我只要你快些好起來,沒什麼比你能好起來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