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東雲看著她,唇邊的笑容摻雜一抹苦澀。
他好矛盾,就為了一份牽腸掛肚、糾糾纏纏的相思。
在外頭吃過晚飯後,褚東雲開車載著藍夏生,夏生原本以為東雲是要帶她回醫院,所以也沒多問,但是當車子開的路線愈來愈奇怪的時候,她忽然緊張起來了。「我們要去哪裡?」
「去我家。」東雲頭也沒回,仍然看著道路前方。
「你家?」你哪個家,夏生正要脫口問將出來的時候,只見車子已然彎入一條通往市郊區的路,她心下瞭然,便不由自主地抗拒起來了。「為什麼要去那裡?」
「見我母親。」褚東雲很肯定地說。「我們的事情必須要有個定案,我要讓她曉得,你要跟我結婚。」
夏生一聽到由他嘴巴裡吐出「結婚」兩個字,就開始惴惴不安起來。她怎麼能在這種情況下和他在一起?雖然那曾是她連提都不敢提的著想,但是……那真的可以嗎?合適嗎?他甚至還想不起她是誰,曾經在他的生命中穿插過什麼片段?也許是她太貪心了吧?但……她用那麼多的生命與專注,只放在東雲一個人身上,一想到自己在他腦中是一片空白,不由得也會幾許心傷。
他一定不曉得某年在大橋下,他曾與一個女孩共處過一段時間,他一定也早已忘記了自己當時的穿著,然而在她心中,那一幕卻永遠消褪不去,穿著純白T恤的他站在五節芒中,那樣的畫面已是她永遠的烙印。
就在此時,東雲忽然一隻手伸過來她的面前,打開她前方的置物箱準備拿東西。夏生一愣,回到現實,察覺到屬於東雲身上特有的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是古龍水,而是乾淨的、自然清爽的味道,她想著想著,不禁面上紅了一紅。
褚東雲注意到她的異狀。「怎麼了?」
「沒……」即使和他已有過身體上的親密接觸,但只要褚東雲一靠近她,她還是會心跳加速,而且還克制不了。
褚東雲撇嘴一笑。「你在害羞嗎?」
「害羞?」夏生凝望著他的笑容,無意識地跟著重複了一次。
褚東雲不回答,這樣的夏生叫他心動。於是他單手繞到夏生頸後,輕輕將她拉近自己。那是一個很深很深、很纏綿的吻。
藍夏生隨在東雲旁邊走進屋裡,她的臉頰一片緋紅,她的雙眸漾滿晶瑩瑩的光采,看起來動人極了。
聽見鐵門啟動的聲音,毛叔急忙地由房間奔出來,一看見他們兩人先是一愣,然後才說道:「東雲,你回來怎麼不說一聲?我幫你開門就好了。」
「沒關係,這個時候通常你早就睡了,我有帶鑰匙的。」褚東雲倒不怎麼在意。「藍小姐,有一陣子沒見了,你好。還記得毛叔嗎?」毛叔轉向夏生,親切地問候。「你的臉紅紅的,是不是發燒了?」
夏生本來正想回答毛叔,但在聽見他下一句話居然這麼說時,差點沒羞得想在地上找個洞鑽進去躲算了。她怎麼好意思說?倒是褚東雲反像個沒事人般,似乎不以為忤。「媽呢?」他問。
「太太在臥房準備睡下了。」毛叔道。「現在實在太晚了,好不好有什麼事都等明天再說吧?」最近為了他的事,太太臉上已少了很多表情,雖然平時她就已經十分嚴肅,然而卻沒有像現在那麼容易生氣。毛叔心底是同情她的,眼看他們母子不合實在也叫人擔憂。「明天?」看了夏生一眼,知道她的心事,褚東雲緩緩搖了搖頭。「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
「不,你有。」夏生忽然開口,無視於褚東雲的驚詫。「你有的,現在已經這麼晚了,不要再打擾伯母,明天再來。」
「是啊,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毛叔順水推舟。「我看少爺乾脆住下來吧!省得明兒個再跑一趟,藍小姐要是方便的話,也不妨住下,我去準備客房。」
這樣的變化可是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夏生正想回絕的時候,卻聽見自門外傳來奇怪的腳步聲,好像是一個人拖著很沉重的東西所發出的聲響,慢慢地、一步步地往屋裡靠近。「有人嗎?還是我聽錯了?」毛叔自言自語著。「老了連聽覺都不太管用。」「不,你應該沒聽錯。」夏生道。「很清楚。」
果然這一切並非錯覺,因為褚東雲也注意到了,他和毛叔一起轉向門口,三人的談話也暫時終止了,然後接下來,門鎖輕輕被旋動,發出喀嘈一響,三人同時一怔。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毛叔,他和褚東雲對望一眼後,眼底忽爾露出喜悅的神色,然後一個轉身便忙朝門的方向走去。夏生不明就裡,於是便疑感地將視線掉向東雲,向他詢問著,不料東雲卻沒說什麼,只是定定地看著門。他好像已經猜出來人是誰般,眼神忽然轉變了,那是一種很深切的期盼和孺慕,夏生從他眼底讀到了這個,她忽而一驚。難道是……就在她還在猜想的時候,毛叔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將門打開,一見到門外的人後,他竟高興地笑了起來,音量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先生!」
先生?夏生看向門外,只見那裡站著一個渾身上下都是登山裝備,滿臉鬍鬚的男人,而且還叼著一根煙,他看起來風塵僕僕,好像一走進來就會把家裡弄髒那樣。那個被稱作「先生」的男人一看見毛叔似乎也很高興,伸出大掌來便往毛叔肩膀上一拍。「阿興!好久不見啦,你都沒變啊!」
「呵呵呵!先生也是啊,精神好像愈來愈好耶!」毛叔笑意盈盈地說,然後才像是想起了什麼般。「唷!東雲也回來了。」
「唷?」那個男人好像這才注意到從方才起就一直站在旁邊的兩人,這時褚東雲便上前一步,簡短有力地說:「爸。」
爸?他是東雲的爸爸?夏生有點驚訝了,原以為東雲的爸爸可能會是個溫文儒雅的學者,卻沒想到他卻完全相反,若不稍修邊幅恐怕沒人認得出他們是父子吧?褚允生看了看兒子,皺起眉頭。「怎麼穿起西裝來了?難看!」
褚東雲苦笑了笑,沒說什麼,毛叔卻替他代為辯解。「東雲現在在公司裡上班,當然不能太過隨性了。」
「別跟我講公司,一聽我就反胃。」褚先生揮揮手,一面拖著行李往裡面走,一面又對兒子說道:「什麼時候回山上來陪我做研究?」
褚東雲聞言,臉上出現一抹心動的表情,但卻沒有回答。夏生這回終於猜透了他的心意,他是嚮往自由的,如今這種被一條領帶束縛在水泥叢林裡的生活,他似乎並不怎麼留戀。褚允生聽不見兒子說話,便回過頭來看他,然後也在這個時候,注意到了一直沒開過口的夏生,他一見這個女孩子,心中便無由地起了好感。「咦?這位漂亮小姐是誰啊?怎麼沒人介紹給我認識?」
「啊!對唷!剛剛先生回來,我實在太高興了,都忘了藍小姐還在這裡!」毛叔一拍自己額頭,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忘東忘西的。
「藍?你姓藍?」褚允生彷彿被勾起了興趣。多麼好的姓啊!「是的。」褚東雲好像就在等父親注意到她,輕輕將夏生帶到自己身前,溫柔地看著她,緩緩地說:「爸,她叫夏生,藍夏生。」
「唔……藍夏生……」褚允生摸摸下巴,一手按熄了煙屁股。「夏天時空中的一抹蔚藍,好名字!」他覺得好聽極了,便朝夏生笑開來。「我這樣解釋對嗎?」
夏生羞澀地一笑,現在她好像終於有點瞭解為什麼褚東雲會那麼喜歡、尊重他的父親了,他是那麼地開朗親切呵!「對。」替她回答的是褚東雲。褚允生聞言抬頭望著兒子,褚東雲彷彿便是在等這一刻,他望著父親的眼睛,定定地說:「她也是我心中的蔚藍。」
短短一句話,褚允生便已瞭然,蓄著大鬍子的嘴邊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知道兒子不會隨便要求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事情,但是一旦決定了,那便是再無更改的事情;也因為如此要下什麼決定時,兒子往往比他人來得慎重並且多慮,其實就是因為太過在乎的緣故。看來這個叫藍夏生的女孩,似乎正在一步步突破著他的心防;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看來真是相配極了,也適合極了!褚允生不禁這麼暗想著。他對孩子像對朋友,並不想干涉「朋友」的決定,而夏生給她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錯,只是太瘦了點,也太沉靜了點,但是,管他的!又不是他要娶老婆。
夏生聽見褚東雲也不見還有旁人在場,便說了這種話,差點又臉紅起來,不過一方面又覺得這話實在動人極了。她真的是他心目中的蔚藍嗎?不再是他回憶不起來的盲點了?那麼,即使他這忘了過去又如何?即使他對從前一無所知又如何?在他的心中,藍夏生並不是以回憶的形態存在,而是現在式,進行式呵!「什麼蔚藍?可笑!」就在三人都滿心歡喜、氣氛正佳的時候,突然由樓上傳來這麼一句話,冷冷的,語調宛若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