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微亮月色照上那桃紅面頰,芳菲眼底閃爍著款款情意,孤自裳突地內疚了起來。
「你做什麼?」芳菲不意他忽然翻身下了冰玉床,並將自個兒的披風穿上她肩頭。「自裳?」
「你來。」孤自裳簡短地道,拉著她的手便走到小石室,那兒已被孤自裳封了起來,因此他們只是站在石室門前。
芳菲有些疑惑,卻仍是照著做了,穿好衣服走到孤自裳身旁,他卻霍地跪了下去!
「行雲師兄,我失去離離,卻得到芳菲的真情摯愛,我失去地位,卻擁有存在於芳菲心胸間的獨一無二!我是幸福的,該當幸福的!而今她已成了我的妻子,卻無三煤六證、大紅花轎,這對她不公,幸賴我們還有天有地,更有師兄,現在自裳搓土為香,就在此地當著師兄你的面發誓,天在上,地在下,我孤自裳今願娶芳菲為妻,同甘共苦、不離不棄,此生若有違;甘遭天打雷劈!」
語畢,他回首,卻見芳菲早已聽得淚流滿面。
「還哭?」孤自裳溫和地笑了一笑。「你不肯跟我成親?」
芳菲聞言,想也不想,連忙點頭。「要,要,我要。」
她哽咽著雙膝跪地,忙說:「你不能發那麼重的毒誓,你不喜歡我沒關係,只要我能愛你,我就很幸福了。」
孤自裳心頭一熱,揉了揉她的頭髮。「傻丫頭。」
芳菲沒有笑,表情很認真。「我不是開玩笑,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我都不計較。」愛個人,最好的方式並不是得到,芳菲並不是十分明白這種道理,但她就是曉得,與其孤自裳因違背諾言而死,她倒寧願不跟孤自裳在一起。
她傻嗎?不,她情願說那是癡。
芳菲雙手合十,情深地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然後,她亦要說出那些誠摯的誓言。「皇天在上,後上在下,芳菲願與孤大哥白首相偕,永結同心,如違諾言,芳菲願同應此誓,甘遭天打雷劈。」她堅定地道,然後,恭恭敬敬地磕了頭。
「請大師兄為我倆作見證。」孤自裳亦行同禮。
磕過了頭,他倆直起身子,自然而然地看了對方一眼,這一眼中情深意濃,充滿了無限喜樂,芳菲偎進了孤自裳的懷裡,只覺這段時光,是自和他認識以來,最最平靜而且心靈相通的一刻,從前商離離是個隱形的人,不時夾在他倆之間,然而現在,她終於可以發現,自己已能漸漸融人他的心胸,逐漸取而代之,成為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自裳。」芳菲柔聲喚道。
「嗯?」孤自裳擁著她輕輕地晃著,輕應了聲。
芳菲抬頭;見他遙望著光線頂端,似若有所思。
「你還沒告訴過我,有關你的一切。」
「我的一切?」
「是啊。」芳菲點頭,盈盈眼暄充滿期待。「我盼望能多瞭解你一些,而不是除了你的姓名之外便一無所知……」頓了一下,芳菲又道:「我說句真話,你別惱。」
「說吧,我豈是這麼小心眼的人。」
芳菲笑了笑。「我想多知道你一些,想知道小時候的你、少年時的你,還有長大之後的你,這之中或許商離離都直接或間接的參與了,而對我來說……卻是一片空白,我的腦海中沒有你的過去……」頓了下,她又道:「我是不是很貪心呢?」
相逢恨晚,或許正是如她這般的心境吧?而如何彌補過去的殘缺,正是她所努力的方向,她想參與孤自裳的人生。
孤自裳感受到她的心意。「我的過去,十分簡單,我是十幾年前山腳下的棄兒,師父收養我之後給了我一個名字,就叫孤自裳。行雲師兄還有商離離也都是師父收養的孩子……」
「商離離為何姓商?」為什麼她不姓孤?芳菲有些疑惑。
「她爹是師父的舊友,即是當時威遠鏢局的商雷震,由於多年前商家遭難,她的父母因鏢銀被劫,導致殺身之禍,師父憐其孤苦,便收養了她。」
「江湖恩怨……」芳菲想到自己的父母。「我的爹娘……也是這般……」
「什麼?」孤自裳沒聽清楚。
芳菲抬頭一笑。「沒什麼,你繼續說下去。」
「離離五六歲被師父帶到山上,那時派中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哪來一個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她小時候便伶伶俐俐地很討人喜歡,我和師兄也一直都她當成親妹子,當時壓根兒不曾想到什麼兒女之情。只覺多了個玩伴也很是歡喜,我們都是孤苦無依的孩子,在一塊相處也會更加憐惜彼此……」
「怎麼停了?」芳菲還等他說下去。
孤自裳撇嘴一笑,道:「這些事情,我多半是不太願意再去想起的了,若不是你問……」
「不想說嗎?」芳菲寬和他說。「那就別……」話未說完,孤自裳卻拉下她的手。
「我只在想,師父曾說,眼前得到,不一定將來就會繼續擁有,現下失去的,也不一定哪時又會復得,就像我曾經以為商離離會是我的妻子,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芳菲淺笑。「我也曾經以為,我這輩子或許就在桃花村終老一生。」
「是嗎?那你要嫁給誰?」孤自裳摟著她,只覺懷中人兒香氣盈溢,柔軟如綿,一點都不真切,卻又確確實實地被他所擁抱,這如夢似幻的情潮喚起了他曾經死寂的愛念,他發現自己正盼望活著,因為想與芳菲在一塊兒,一直接續下去,共度晨昏。
芳菲臉上飛來一片紅霞,想起了朝明。
「朝明和乾娘以前曾經說過,要替我提親。」這樣說未免還大含混了,其實她曉得那個對象正是朝明的大哥朝旭。
「幸好你沒答應。」
「怎麼可能……」芳菲囁嚅了一會兒,秦家的人待她如同家人一般,她可是一直將秦朝旭當成親大哥的。
「你剛說過,你的父母也已經過世了?」孤自裳想起方纔,芳菲似乎有提到她自個兒。
「嗯。」芳菲點點頭。「我們都是孤兒。」
「都是孤兒……」孤自裳一笑。「好悲傷的巧合。」
芳菲亦隨他而勾起唇角。「自裳,我有些冷。」
「是嗎?」孤自裳將她自床上抱了下來。「這冰玉床性涼,夜寒露重,坐在上頭自然會冷了,咱們今晚睡地上罷。」
孤自裳與她在地上坐定後,將自己的披風蓋在她身上,然後搓著她的手。「這樣,就不冷了吧?」
芳菲接受著他的慇勤,有些詫異。「你真好。」
「不對你好,對誰好?」孤自裳理所當然地道。「你是我的妻子啊。」
「妻子……」芳菲又喃喃地念起這兩個字來。「妻子對我的意義,卻不僅止於此……」
「唔?」
「它代表我從今以後,有了一個真正的親人。」芳菲笑看孤自裳,將手自他粗糙結實的掌中抽出,環上他頸項。「你是我芳菲唯一的家人、親人,以及伴侶……雖然這段日子只有短短的一段,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要刻骨銘心地記著,把它帶到黃泉,帶到來世,帶到我將來會去的任何地方……」
「做為我的妻子,對你而言這麼重要嗎?」
「重要,最重要。」芳菲點頭。「我也有姓了。」
「芳菲……」孤自裳想起她身世堪憐,也不勝秋敝。「你太容易滿足了……」
芳菲卻笑得滿足。「這是我莫大的福氣。」
「不,真正有福氣的是我。」
「是我。」
「彼此彼此吧。」撫著她的秀髮,孤自裳道:「你們桃花村的姑娘,向來都這麼直接的嗎?」
芳菲紅了臉。「這樣……不好?」她不夠含蓄、不夠矜持?但她更不明白的是,坦白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我從未見過如你這般的姑娘。」
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芳菲疑惑地看著他,有些不解。
「你熱情、坦白,溫柔而美麗,絲毫未曾隱藏過對我的關心,這些都讓我感動。」孤自裳說道。「我會懷疑自己,什麼地方值得你傾心……」他頓了一下。「我不過是個失意的……」話未說完,芳菲忽然吻了他。
「芳菲?」孤自裳訝異地喚了一聲。
「不許你這麼說自己。」芳菲看著他,慎重地道。
「你是我的丈夫,我懂自己的選擇。」但那卻毋須說給他聽,只要她明白便夠了。她記得孤自裳那受傷而痛楚的眼神,記得他狂狷而真情流露的眼淚,她知道孤自裳是個至情至性的男子,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她才能對商離離有更多的寬諒吧?
或許她是嫉妒商離離,但那只是單純為了孤自裳曾經對商離離的用情之深,而對於商離離的所作所為,她可說是同情的。
所以,商離離不懂孤自裳的好,無所謂;孤自裳不懂自己的好,那也沒關係;只要她曉得便夠了。
孤自裳不語,或許心下已有些許領會,但又說不上來被什麼感動著,於是憐借地凝視那嬌艷欲滴的粉紅唇瓣,不住地吻了下去,芳菲細緻的膚觸,在在都使他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傷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