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你一個姑娘家待在這種荒山野地,居心何在?!」官差懷疑地打量著她一身的狼狽。
「我在這裡等官爺救人哪!官爺看來有副好心腸,一定會替我找來大夫或接生婆啊,那楝小屋裡有產婦,命在旦夕啊!她捉住這人的馬韁,急迫地說道。
「說什麼渾帳話?!長著麻子的官差想扯回韁繩,不料她卻拉得極緊。
「官爺們有馬,可以到隔壁村請穩婆。」她眼巴巴望著他們,手心被不斷扯拉的韁繩磨出了血痕。
沒喊痛--和屋子裡的三條人命相較之下,她完全不痛!
麻子官差見著她一臉的固執,而他既拉不回韁繩,也脫不了身,情急之下便腳踹向她的肩頭。
虛弱的身子哪禁得起這一腳,原就輕盈的秋芸芸狠狠地被摔拋了出去。
痛苦的叫聲溢出口中,五墮六腑像被翻轉了一番,更別提她已經被石子刺破的手肘、雙腿…
「賤丫頭!我們忙著捉人都來不及了,哪有空管屋裡有幾條命!」麻子官差沒好氣地呸了幾聲。
「你們難道沒有妻、沒有子嗎?你們難道希望自己的妻子難產時,沒有任何人伸出援手嗎?」已是嘶啞的女子喉音飄散在空中。
「人命也分值錢和不值錢,王爺下令要捉的人,可比裡頭那個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孕婦來得有價值!」麻子官差沒敢看她的臉--
他捉人不也是貪著幾個賞金好養家活口嗎?
「求求兩位官爺,你們只要派一個人去請產婆就可以了!」秋芸芸用力捏住自己的掌心,利用那刺骨的疼痛讓自己有力氣撐起身來。
「就讓屋子裡無命的小傢伙下輩子投胎到王爺府好了……你好自為之吧。」官差沒再看她,丟給她一皮袋的清水後,揚起馬鞭便揚長而去。
秋芸芸跪在原地,挺直著背脊,高仰著臉龐瞪視著黑夜穹蒼--
「老天爺!為什麼不多給我一些知識!多給那個嫂子一點力氣呢?!如果人命就是如此脆弱,又為何要讓我們來到人間走這痛苦的一遭呢!給了孩子生命,就要讓他長大啊--你告訴我原因啊!因為你無所不能,所以要看著世間人事事都不能嗎?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流不出淚,只是用乾涸的喉嚨不停地對著天空嘶吼。
「一個穩婆最重要的就是給人信心,你哭成這副德性,有誰會相信你?」一個低沉嗓音飄上她頭頂。
「官爺……」秋芸芸驚喜地猛回頭,卻倒抽了一口氣--是那個黑衣人。
男人的帽沿依然低垂,依然讓人看不清那雙眼裡的情緒。
他顯然沒離開過,就這麼大膽妄為地偵察著她與官差的對話。
「你走開。」秋芸芸抱住自己雙膝,把自己縮成團。她不需要一個閒雜人來奚落她。
「呵……」小小孩的甜笑聲咕地響起。
在這樣悲傷而緊張的夜,顯得份外諷刺。
秋芸芸抬頭望見孩子臉上的笑容,心痛稍緩,這孩子還閉著眼睛睡覺呢,標緻的模樣讓人很難不去注意--
「官差為什麼要捉孩子?」她問。
「這與你無關。」黑衣人漠然地說道,防備地將孩子抱向懷裡--她不該記得孩子的臉,那會有危險。
「盡在這裡耍嘴皮,屋裡的孩子就可以救活嗎?」他逼問著。
秋芸芸緊捏著雙手,驀地垂下眸,掩去眼中的淚光。
「沒有經驗就不要給別人添麻煩--這種危險狀況,你一個年輕姑娘肯定應付不來。」男人的嗓音有些刻意修飾過的低啞,然則語氣中的不贊同卻是顯而易見的。
「你說話就不能客氣些嗎?好歹我剛才也幫過你和這孩子啊!」她忍不住大吼出聲,吶喊著心中的痛:
「我難道希望自己這麼差勁嗎?我承認我是有點虛榮,我是躍躍欲試地想測測自己的能耐,可那也是因為我娘和慕大娘都不在啊!我想救人也不對嗎?」
言畢,她低喘著氣--雖然看不到黑衣人的眼,卻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從不曾離開過她。他在嘲笑她--一定是在嘲笑她!
「去敲門。」黑衣人淡淡說了一句。
「啥?你說什麼?」她怔愣了一下。
「叫裡頭的人開門,就說你找到方法救那對母子了。」男子沒作聲,高大身軀在黑夜裡有股奇異而堅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我沒有找到--」秋芸芸驚喜地上前一步,激動地捉住他的手臂:「你是大夫?!你願意救他們?!」
黑衣人的身子猛然一震,正當她晶亮的眼幾乎快窺上他的雙眼時,他旋地轉過身--退到數步之外。
「別碰我,否則我誰也不救。」語氣冷硬至極,氣氛是一觸即發的。
「我不碰!,不碰!」秋芸芸連忙把手背到身後,連忙彎身做了個揖:
「秋芸芸在此謝過恩公。」
「我什麼事都未曾做,你道什麼謝!」他退後一步,站在樹蔭暗處觀看著她的神情:她還是個單純易相信人的稚娃兒啊。
身上的傷口沒讓她得到教訓嗎?如果他是壞人,她是根本沒法子全身而退的!
「恩公肯幫忙,對我來說就是件好事了,橫豎最壤的狀況也就是如此了。恩公至少給了我一些對人的信心。」她苦笑著。
「是。」秋芸芸微跛著腳,開心地直奔門邊:「吳大哥,快開門啊!嫂子有救了,我找到人--」
「不許提到我!」男子低喝一聲,換來她奇怪的一瞥。
秋芸芸眨了下眼,突然給了他一個甜滋滋的微笑--對呢,俠義之士總是為善不欲人知,況且這黑衣人正在逃亡之中--
「吳大哥!我找到法子救嫂子了,你還不快開……」
「你說什麼?!」
門被猛然打開,吳興木拿了把菜刀喜不可抑地衝到屋外。
「你--把刀放下--」秋芸芸吐了一口長氣,還好吳大哥還沒做出傻事。
「你找到什麼方法救桂香?!」
秋芸芸回頭想叫人,卻驚見黑衣男子早已無聲息地挪身到吳興木背後。
她張大眼,還不及驚呼,尖叫聲就先衝出了口:
「你做什麼?」
「呃……」男子一掌劈向吳興木的頸間。
咚--吳興木臥倒在地。
鏘--菜刀斜斜飛插到泥土中。
「我救人的事,不許你提。若成功了,也只許說是你的功勞。」黑衣人面不改色地走入屋內。
「他不會有事的,睡上一覺對他來說反倒是件好事。」
「可是--」
「再有可是,我就不救人!」發狠的口氣有些不自然,這不是他習慣的說話方式。
黑衣男子將孩子安放在角落,見她的目光仍往孩子身上溜,他不客氣地把她的頭往另一個方向轉;「那不是你該看的,忘記孩子的長相。」
「好凶。」她小聲地嘀咕著,卻在他大掌罩上頭髮時,心跳慢了一拍。
「你可有止痛的藥草?」黑衣人在她發楞之時,走到了昏迷的產婦身邊。
「有--」秋芸芸拎著她的水色包袱飛竄到他身邊--
黑衣人的目光在那只水色包袱上轉了一圈。
為了達成自己想觀看的心願,秋芸芸燒水的速度可堪為全村代表。
就在她冒了一額的汗珠,也為床邊的水桶換上了新的熱水時,她充滿期待地問道:「我在一旁看,好嗎?我絕不擾你的。」他連頭都不曾抬起哪。
「你承受不住的,待會你所見的絕不會是一般的產子過程。」男人斗蓬帽沿下的雙眉已擰成一直線--
產婦心肺的氣息已幾近斷絕,即連孩子的胎動都是微乎其微。
「我可以承受的,我想知道怎麼救人!」見他沒空反對,她小步小步地前進著。很好,她離孕婦只有一步了。
「我現在雖然還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女孩兒,但是只要你讓我觀看學習,我相信有朝一日在我成為見多識廣的穩婆之後,我一定可以靈活運用你今天所給予我的寶貴經驗。」秋芸芸急忙地敘說著心中的想法。她忘了傷口的痛、忘了自己剛才的挫折,她只知道自己現在迫切地想學習如何救人。
「小丫頭說話的口氣倒是不小,不會是想聞名天下吧?」黑衣人在以熱水清洗完雙手後,將昏睡草餵入孕婦口中。
「是的,我要成為家喻戶曉的穩婆。」她的眼神清亮而堅定。
這樣毫不猶豫的回答讓黑衣人緩下了動作。
他又在看她了--那黑色斗篷的帽沿甚至不曾移動,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她。
這種感覺很微妙,但就如同她始終不怕這人一樣,她堅信他會接受一個肯努力的人。
「為什麼……想成為家喻戶曉的穩婆?」聲音被壓到極低之後,便成了一種極死板的喉音。
「從前,是為了我最愛的瑄姐姐,」她沒注意到黑衣人的手臂一緊,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一步:「但是,我現在卻只想救人。現在要救人,以後則要救更多人的人!所以,讓我在一邊瞧吧,我保證不會影響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