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晶亮深邃的黑瞳寫著堅定,寒潼不得不面對現實,前所未有的感傷屯積胸口,連當年拜師離家都沒讓他這般難受。突然,他解下身上所佩的「霜虹劍」遞給了她:「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只有這把家傳的『霜虹劍』,證明方纔我所說的一切是認真的。」
孟清宓接過了劍,緩緩抽出了泛著淡青色的劍身,映著她雪白的臉,即使是生性淡泊的她也不能不對這天下十大名劍之一的「霜虹劍」動心,她幾乎是著迷地欣賞這精緻鋒利的寶劍。
一股神奇的力量震顫地傳進她的手,直導進她的心,意之所至,她輕盈地縱身而起,飛向水面,劍尖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彎弧,水光映照下寒潼彷彿看到了一道七彩的霓虹,她光裸的玉足在江面上輕點,腰肢輕擺地落回大石上,姿態飄逸美至巔峰。
那七道光彩彷彿隨著她的劍回來,而她卻還劍入鞘了。
「多謝你讓我一窺這『霜虹寶劍』的神采,但它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孟清宓將手中寶劍又送回他面前。
「我說要送你就要送你,你若不收,就是嫌棄。」
「當然不是了,但這是你的傳家寶,我又怎麼能收呢!」更何況無功不受祿。
寒潼板起了臉,一輩子難得這麼認真:「你不收,我就將它投入這江河之中,留與有緣人去撿拾。」
「你……」孟清宓這輩子當真沒見過這樣的人,委實教她不知如何是好,「你為何定要我收下呢?」
寒潼揚眉笑了:「定情物啊!清宓妹子,別忘了我說過將來定要娶你做妻子的。」他生性風流不羈,別人眼中的寶貝有時對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文,雖說「霜虹劍」並非如此,但只要能博得美人一粲,他絲毫也不會覺得可惜。
然而孟清宓不但沒有笑,反而像是很難受,這時候連寒潼也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終於體會到什麼叫生離死別,那股讓人無力的哀愁居然是這樣趕不走的惡客。
「但也許我們一輩子都見不到面了,這樣你也不覺得可惜嗎?」胸口泛起的酸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不懂今日怎麼會一再出現這種有違修為的反應?是否她的病因是起源於眼前這個滿口胡言亂語、輕薄無禮的俊朗少年?
「不!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他說得信心滿滿,彷彿他就是主宰未來的神祇。但……就算見到了又怎樣?陌生又強忍的心酸就要滿溢,她一向澄明如鏡的腦海體悟到,再不離開,愈來愈深的不捨將會使她十幾年的修為破壞殆盡,她所仰賴的清靜無慾將永遠隨著他遺留在這個溪畔。
她不懂這個少年究竟是哪一點讓她眷戀?但這絕不能成為她未來人生的主題。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她運起絕頂輕功光一般地縱身而去,留下失落的寒潼怔怔地佇立溪畔。風,還是那麼清涼地吹拂著大地,卻多了一絲說不出的蕭索。
寒潼佇立良久,拾起被遺落在大石上的素雅繡花鞋,放人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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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群山環抱,雲深不知處,三年前靜悄悄地多了個簡單的莊園,大廳聖殿中坐了一個形容枯槁、莊嚴肅穆的老者,半個時辰前交代完後事,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三十幾個年輕弟子跪滿了有限的空間,靜謐的氣氛含著憂傷和浮躁,最前頭隱隱可見一個飄然美麗的身影,默默地支撐起三十幾顆傍徨的心。
「師妹雖然武功超卓,但畢竟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而且是咱們宿北派惟一的女弟子,師父將掌門之位傳給師妹,各位師兄弟能服嗎?」大師兄韓雄大聲說道。
一直以來師兄弟們皆揣測著師父真辟派主究竟會傳位給深得人心的大師兄,還是武功最高、美似天仙的小師妹?隨著真辟派主大限將至,大家心裡也愈來愈明白小師妹終將獲得師父青睞,接掌掌門之位,承擔重返武林、洗雪恥辱的重責大任。
但—直苦心經營的韓雄又怎麼能夠信服?!論德望,有誰比他高?論才能,有誰比他合適?
「大師兄,這是師父的臨終遺言,每個人都必須遵從,他日輔佐小師妹殺敗龍虎堂、重奪武林第一大派威名。」派中最精明幹練、足智多謀的二師兄房紀臨沉穩地勸道,韓雄的心情他能瞭解,但以他之見,掌門之位還是非小師妹莫屬。
「讓宿北派揚名立威不光是靠武功高強就行了,最重要的是要結合人心、帶領同門,師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幾個平日與他交好的師弟都點了點頭,其餘的心中也都有些動搖,韓雄不覺頭仰得更高了。
「若要論大智大慧,小師妹的天資勝過我們所有師兄弟,所差者只是她年紀小,又是女子,但師父的慧眼難道師弟們不信服嗎?師父雖已西歸,他的話各位還聽不聽?」房紀臨加重了語氣,宿北派本就人丁稀少,再也禁不起分化了。
韓雄瞇了瞇眼睛,這個房紀臨居然敢從中作梗、破壞他的好事,虧他們平常親如兄弟,他真是錯看了他!「二師弟為何如此偏袒師妹?莫非你與師妹……」他明顯的意有所指令好脾氣的房紀臨頓時氣白了臉。
「師兄,我敬你是大師兄,但不表示你可以胡言亂語、污蔑同門!我誓死遵從師父遺言、效忠新任掌門,何錯之有?」小師妹冰清玉潔豈容污染?!他敬愛她、欽佩她,絕無一絲褻瀆之念。
但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辭還是無法抑止眾人的議論紛紛。韓雄眼見情勢變化對他愈來愈有利,立刻趁勝追擊,冷笑一聲:「師父一向偏愛小師妹,連宿北派的絕頂武功也只傳師妹一人,『霜虹寶劍』亦然,二師弟會被迷惑也屬正常。」
嗡嗡然的議論之聲更加刺耳。房紀臨知道自己此刻若再多加辯解,只有愈描愈黑,心下焦急,忍不住看了眼默不作聲、似已入定的小師妹孟清宓,不知怎地,心情竟漸漸感覺平靜了,耳畔嘈雜的說話聲似乎慢慢飄遠,入不了他的耳、更撼不動他的心。
韓雄見房紀臨不說話,立刻知道機不可失,起身大聲喊道:「各位師弟,你們心中此刻必定知道誰才適合當掌門,誰才能匡復宿北派,是不是?」
一個嬌柔淡然的語音時間拿捏得極端巧妙地穿過了各種聲響,接續他的話:「誰?大師兄你嗎?」想答是的人像是突然被掐住脖子,張大了口逸不出一絲聲音。
淡淡的一句問話竟讓掌握著群眾情緒的韓雄紅了臉,眾人的思慮竟隨著這句問話興起了大師兄在自我膨脹的感覺,他們面面相覷,眼中都在問:大師兄能嗎?心裡卻都閃爍著:他不能!這個答案。
孟清宓飄然起身,素雅的輕衫絲毫無損那絕美的容顏,平靜無波的神情給人無比聖潔之感。她的心如明鏡,映著每個人的每一根細微心思,帶著新任掌門的自覺,緩緩凝視每個師兄弟的眼睛,一時之間堂內鴉雀無聲。
「派內共有四件寶物,分別給了韓師兄、房師兄、何師兄,以及吳師兄,這些師父從未隱瞞過各位師兄,何以獨獨要將贈與我的『霜虹寶劍』隱瞞?各位師兄多年清修、大智大慧,當知師妹我得此寶劍純屬機緣巧合,師父一生磊落,今日歸西亦不得身受半點委屈。」
見眾人點頭稱是,韓雄心中一凜,孟清宓幾句話居然就將情勢逆轉,他腦子雖千回百轉,竟無一條計策可行。
孟清宓又說道:「紫氳神功與宿北劍法是宿北派的成名內外武功,各位師兄修習多年各有所得,進境不同理屬自然,師父為求洗雪我派之恥,怎敢藏私?!」
「說得好聽,師父近日所創『霓影劍法』豈非只傳予你嗎?」韓雄終於抓到機會反擊,要他屈居在這小姑娘手下,他怎甘心?!
派中前輩只剩兩個師叔,都已不管事,閉關一年至今不知何時將出,他不靠自己爭取能靠誰?今日當了宿北派掌門,他日就要逐鹿武林盟主之位了,這是他多年前就定下的目標,不容任何人破壞。
「『霓影劍法』乃我所創,紫氳神功共分五層,只需練到第四層,我便教授『霓影劍法』,否則學亦無所成。」她雖語出平常,但眾人聞言都不禁動容,派內總共只有得到師父贈與寶劍的四個師兄練到第三層,達到這個境界的已可成為江湖中一流高手,他們知道小師妹武功高於眾人,但她究竟練到第幾層卻無人知曉,更想不到她居然能夠自創劍招,這……簡直不可思議!
這時候就算韓雄想強自鎮定,也不禁心臟狂跳,他以為自己的武功起碼可以與她平分秋色,若非師父授與她「霓影劍法」,他定不可能輸她;沒想到……
「你……你自創?!」有人忍不住駭然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