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門。
「巧琪?」他低喚,憑本能而非憑視力朝床邊走去。「巧琪?」
床是空的。他轉身衝出房間。
「她不在這裡。」他對羅斯利咆哮道。要是羅斯利故意耍他,他要——
只消瞥羅斯利一眼,便足以打散他短暫的疑慮。羅斯利以為她在這裡。
「萊兒也不在。她應該在這裡陪巧琪直到我回來的。或許她們到萊兒家去過夜了。」聽羅斯利的口氣便知道他自己也不相信,然而卻希望確是如此。
「走吧。」伯倫轉身。
「等一下,伯倫。我們不能半夜三更去把萊兒家的人吵醒。」
「也許你不能,但是找能。告訴我怎麼走吧!」
照一般標準來看,這兩層樓房只能算是間小房子,但在她眼中,卻不啻是座巨宅。
僅有兩個房間的白色小屋,只和這裡的客廳差不多大小。
站在紅磚樓房前的老婦灰髮稀疏,眼神憂鬱。但當她看見小女孩步下小馬車時,笑
容卻使她皺紋遍佈的臉上一亮。
「你就是凱琳的女兒。讓我好好看看你。是啊!你有她的眼睛。進來吧,讓我們好
好互相認識一下。」
巧琪猛然驚醒,一時之間她不知自己置身何處。她坐在床上,薄毛毯裹至頸際。她眨眨眼睛,試著擺脫眼中的疲勞。
她又做了一個夢。這些夢總是在她清醒以後還糾纏不放,似乎是發自過去的呼喚。這些夢如此真實,讓她覺得彷彿可以一腳踏進去,就此在其中生活。
這回是覆滿長春籐的紅磚屋。早先在驛馬車中睡著的時候,她夢見的是金髮男人和小屋。那個男人是爸爸?這個女人是姨婆?他們究竟是何許人?她心中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們的長相。她為何會夢見他們?為何總是他們?
她聽見門閂輕響,望向門口。她看見門把移動,聽見有人推門的嘎吱聲,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她屏住呼吸,等待那扇門在壓力下讓步。
「門鎖住了。」一個口齒不清的聲音低語。
巧琪跌跌撞撞地下床,緊貼遠處的牆壁而站。
「別擋著我,我來開門。」這聲音較大、較低沉。
這次她看見門被撞得變形了,她可以想見另一邊有人用肩膀在撞。她喉間梗著無聲的尖叫。
她四下環顧,驚慌更甚。她該如何是好?她不能呆站在這裡,靜待他們進來拿她取樂,她必須設法自保。
她的手落到一旁的床頭櫃上。水瓶!她拎起水瓶,把水倒進大碗裡,迅速吹熄了燈,踮腳走到門邊。她背脊緊貼著牆壁,將瓶子高舉過頭,耳邊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
「這次成了,老兄。」
正當她聽見這話時,門閂四周的木頭也被撞裂了。門猛地打開,椅子滑到一邊。
「好了,我的美人。老席比來看你了。」
一個肌肉發達的男人走進房間。巧琪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把瓶子在他腦袋上砸個粉碎。那人轉了個圈,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走廊的燈光映出他臉上詫異的表情。
他的同伴舉步上前,這回巧琪沒有忍住尖叫。那人停下腳步,低頭看看他的朋友,便一溜煙跑走了。不出數秒,她隔壁房間的住客全跑到走廊上。第一個過來的是驛馬車上那名紳士。
「怎麼——」他把燈舉得高高的,低頭看看腳邊的男人,又回頭看看巧琪。「你沒事吧?小姐。」
她點點頭,但無法回答。她突然無法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舒開眉頭。「是啊!看得出來你沒事。」他轉向走廊。「把這廢物弄出小姐房間。」
「謝——謝謝你,先生。」她結巴地說道,眼看那人被拖了出去。
那位紳士扶起地上的椅子。「你最好先坐下。」
她覺得他是對的。
「我叫韋瑞頓。」
「幸會,韋先生。」
他露齒而笑。「我是否可以請教芳名?」
「巧琪。費巧琪。」
瑞頓鞠躬為禮。「很高興認識你,費小姐。你要到倫敦去嗎?」
她點點頭。
「費小姐,請容我把房間讓給你睡。我的房間有鎖,今晚我就睡這兒好了。」
「噢,我不能——」
「可是我堅持。」
「嗯,我——」
「請接受,費小姐。」
這不能不糾正。「韋先生,我是費太太。」
瑞頓只頓了一會兒,便輕聲說道:「費先生真是幸運。」接著他將手伸向她。「你的房間在等著你呢!」
伯倫揮拳擂門。「裡面的人給我起來!」他叫道。
片刻之後,門下瀉出一線微光。
「誰?」
「費伯倫。」
門開了一條縫,一張滿是鬍鬚的臉孔瞪著他。「三更半夜的你想幹什麼?好人家早就都睡覺了。」
羅斯利往伯倫身側一站。「文先生,是我,請開門。」
「爵爺?」門又開了一些。「您半夜來有何貴幹?」
「我們要找柯佛夫人,我們想她可能跟萊兒回到這裡來了。」羅斯利瞥了伯倫一眼,又望向文歐林。「萊兒在吧?」
「是啊,她在家。」萊兒的父親回頭大吼。「萊兒,快過來!」
萊兒身穿高領長袖白睡袍,畏畏縮縮地光腳走進小玄關。等她看見來者何人之後,臉都白了。「羅斯利爵爺。」她低語。
「爵爺想知道你服侍的夫人到哪兒去了。你做了什麼事?女孩。」
羅斯利搭住歐林的手臂,走進屋裡。「萊兒,巧琪呢?她不在小屋裡。」
「是的,爵爺。」她搖搖頭,答道。「她今早搭上往倫敦的驛馬車。」
「為什麼?」伯倫問道。
「你可是她丈夫,爵爺?」
「是的。」
萊兒迅速瞥了他一眼,把他高大魁梧的身軀和粗獷英俊的長相看在眼裡。「我想也是。」她喃喃說道,仍然望著他。
「她為什麼要去倫敦?」伯倫又問了一次。
「她沒有告訴我,爵爺。她只說一定要去。她說要去弄清楚一件事。」
羅斯利和伯倫交換了目光。
「我把您留下的錢給她了,羅斯利爵爺。她還跟我借了一些衣服穿,因為她只有身上那套漂亮的騎裝。我——我真的沒辦法阻止她,大人。」
「這我們知道,」羅斯利勸慰道。「謝謝你幫她的忙。」他轉身。「來吧,伯倫。我們最好先睡一會兒,明天可是漫長的一天。」
晚上雖然受了驚嚇,巧琪還是設法入睡了。她醒來以後,盡可能地梳洗一番,便和其他旅客下樓隨便吃了點東西果腹,然後上車。
韋瑞頓坐在她對面。她明白表示自己是個已婚婦人,似乎並未對他造成影響。他眼中仍然閃爍著感興趣的光芒,唇邊微帶旁若無人的笑容。他對她很親切,但是和他在一起她依舊不太安心。今天早上,昨夜的不安感並未減少。事實上,他們越接近倫敦,這種感覺反而益發強烈。
瑞頓往前傾身。「費先生會不會到郵政總局來接你?」
「到哪裡?」
「郵政總局。驛馬車的終點站。」
「哦,不會。他——他目前在鄉間。」
「那麼請讓我租車送你到家。」
出租馬車,她還沒考慮要怎麼到費家的倫敦宅邸去呢!她連怎麼走都不知道。她對倫敦的街道不熟,萬一迷路……她的口袋裡只剩下幾個零錢了。
「我想不——」她開口了。
「我堅持,我不接受拒絕。」
「韋先生——」看見他頑固的神情,她累得沒力氣爭辯。「好吧,先生。你可以送我回家。」她希望自己的決定到頭來不要是個錯誤。
媚蘭僵硬地坐在駛離玫瑰莊的馬車裡,她的臉仍因憤怒而緊繃。昨天那男人怎敢那樣對她說話?他要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他不知道她提供了他什麼嗎?他難道不明白他能夠多麼輕易地擺脫他娶的那個白癡?
是的,他將付出代價。巧琪也一樣。康媚蘭要讓全倫敦的人都曉得那女孩的事。她懷疑一定是有見不得人的秘密,費海頓夫妻才會把自己的獨生女軟禁起來。媚蘭已從僕人口中得知巧琪幼時不太正常,她在狩獵那天的表現證明了她現在仍然有問題。但是舉止怪異在上流社會中並不算少見。她必須知道更多,她決心今天就要知道,然後再將之公諸大眾。巧琪和伯倫會被摒除於社交界。哦,她還可以加油添醋一番。只要謠言一傳開,誰會費力去打聽真相?
媚蘭用陽傘尖頂頂車廂前方。「快點,車伕!」她叫道。
她要在日落以前見到費海頓。
出租馬車的車伕在費家門外勒住馬匹,瑞頓開門探頭張望。他轉向巧琪時,雙目圓睜。
「你在這裡工作?」
「不,韋先生。這是我家。」
「可是我以為……」他的視線飄向她樸素的衣著。
「外子的祖父是法茲渥公爵費洛斯,外子是柯佛子爵費伯倫。」
她忍不住說了出來,她欣然打量他愕然的神色。她果然沒料錯他的企圖;他想施惠於她,然後要求報答。
「法茲渥公爵。」瑞頓困難地吞嚥一下。「公爵人在倫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