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震良好的旅行馬車輕晃著駛向倫敦。他們想在人夜前抵達。封閉的車廂內,巧琪的頭枕在伯倫肩上睡覺。茉莉也在對面打瞌睡。
她不記得何時抵達公爵在倫敦的新寓所,也不記得伯倫把自己抱進二樓的臥室。因為疲倦,她整夜都睡得很熟,所以第二天醒來,她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陌生的房間,覺得十分困惑。
牆上貼的是紫丁香花色的壁紙,幾張桃花心木小几和牆邊的架子上都擺滿了古玩。地上鋪著色澤鮮艷,綴有流蘇的東方地毯。朝外的兩面牆上有窗戶,窗帷是厚重的天鵝絨。大理石壁爐上方懸著一面巨型的描金鏡子,使室內更形寬敞。爐台兩邊各有一隻陶制的灰獵狗,它們是這麼栩栩如生,巧琪幾乎要以為它們會搖擺著尾巴吠叫起來。
伯倫睡在她身邊。一夜之間長出的鬍渣在他的兩頰和下巴留下暗影。他一雙手臂遮著眼睛,以阻擋日光。赤裸的胸膛隨著規律的節奏起伏。
她考慮是否要下床更衣,隨即又拋開了這個念頭。她讓手指滑過床單,來到伯倫的胸膛,糾纏在黑色的毛髮裡。接著她俯身至他耳邊輕輕吹氣。他皺皺鼻子,搖搖頭。
她臉上露出惡作劇的笑容,用唇輕觸他胡扎扎的下巴,隨後一路輕咬向他的嘴。沒有反應。
她正在考慮下一步行動,這時他的手臂像鋼箍一般箝住了她。他將她拉到身上,吻住她的嘴。這一吻使她體內充滿了慾望,等他終於放開她時,她猛喘著氣。
「你引誘我,巧琪。」伯倫說著輕笑一聲。「不過我想我們最好還是起床。看來已經不早了。」
她所感到的尖銳失望,讓她自己也覺得吃驚。或許一名淑女是不該這麼常想做愛的;或許真正的淑女是乖乖等待丈夫來碰她,而不會自己採取主動。
伯倫掀開被單下了床。「今天一定會有訪客。」
「訪客?」
「當然了。你在媚蘭的舞會上,已經漂亮地把自己引介給社交界。現在他們會想仔細地觀察你。」
「噢,天哪!」她喘息道,耳邊響著心跳聲。「伯倫,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和別人來往。」
伯倫已套上鹿皮長褲。他轉身扣著襯衫扣子,給她一個保證的微笑。「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親愛的。他們一定都會愛上你。」
「我沒把握……」
「好吧,我有把握。」他把她從床上拉起來。「勇敢一點,我的小狐狸。」他低語,然後吻吻她的鼻尖。他放開她時,誇張地眨眨眼睛。「我自己今早也得出去拜訪一些人,不過我會回來跟你喝下午茶。」
「伯倫,你該不會留下我一個人吧?」驚慌重現。
他表情嚴肅,定定地注視著她。「你應付得來的,巧琪。你不需要我,你在舞會上就表現得很好。」
「那不同。我……」
她沒有說完。她不能告訴他當初之所以接受媚蘭的邀請,是因為看見那女人和他調情而吃醋。她不想告訴他,她在舞會上表現好的原因,是她的自尊不容許讓他知道自己被他拋下之後有多麼傷心。她因為有羅斯利才得以撐過去。而且,大部分時間她都在舞池裡和男士跳舞。她知道自己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安全,因為她是伯倫的妻子。今天來造訪的會是女人,而她又沒有伯倫當擋箭牌。
「伯倫?」
「怎麼了?-
「如果他們問起我的過去,我該怎麼說?」
他再度將她擁入懷中。他的口氣中透著強硬。「什麼也別說,讓他們自己去猜好了。讓他們好奇;他們唯一必須瞭解的是目前的你。」他將她轉向鏡子。「你看,巧琪。看看你自己。」
她瞪視著鏡中的影像。只看見一個身穿白睡袍、披頭散髮的女人。
「記得你當初怎麼告訴我自己不想當伊蓮的吧?說你想當巧琪?」
「是的。」
「好,現在你高興讓巧琪成為什麼樣的人都可以。」
她感到淚水灼燒著眼底,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如果這就是他想要的,她會為他做到、她會設法撐過去的。他對自己有信心,她怎能讓他失望?況且,他可能錯了。說不定沒有人會來登門造訪。
羅斯利伯爵夫人藍文如,即現任伯爵的母親,坐在天鵝絨雙人座的邊緣,背脊挺得跟筆桿一樣直。她是個五十多歲的白髮婦人,週身散發著皇家威嚴。坐在她身旁的是查黛安夫人,名大夫查麥威爵士的妻子。
「我很遺憾沒去參加媚蘭的舞會,」伯爵夫人說道,黑眸以令人膽怯的專注審視著巧琪。「我聽說子爵和你的服裝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巧琪覺得自己連髮根都羞紅了,她伸手端起茶壺。「再來些茶嗎?羅斯利夫人、查夫人。」
艾如不耐地揮揮手。「老天爺!把那東西放下。你會讓我們被茶淹死,女孩。」
巧琪恨不得地板能裂開個洞把自己吞進去。
「印地安人,我相信。你們是扮印地安人吧?」
「嘔……是的。」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主意?」
「因為考弟先生的大西部秀。」
「嗅,你也去看了『野牛考弟』在女王即位六十週年紀念時的表演,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接著查夫人說了些什麼,不過巧琪沒在聽。她怎會知道考第先生和印地安人的事情?她沒看過他的表演,她不可能看過他的表演,她一直待在霍克林。可是……可是她想到那種裝扮確實是有原因的。當時她曾鉅細靡遺地對裁縫描述她想要的樣子。
「伊蓮夫人!」黛安厲聲喚著她的名字。
她愕然地眨眨眼睛。「真是對不起,查夫人。我——」
「我在問候令堂,她還好吧?」
巧琪很難把心思集中在這個問題上,考弟先生和印地安人之謎仍在她心底翻攪。「家母?」
「你聾了嗎?夫人。還是太笨了?」
「不,查夫人,我絕對不是聾子。」這時巧琪生氣了,她放下茶杯,以銳利的眼神直視她的客人。她憑什麼要在自家客廳裡受審?這女人難道真的關心費莎拉?「家母當然健壯得很。如果你對她的健康情形真感興趣的話,她和家父目前也住在倫敦。或許你可以去看她。」她將視線轉向伯爵夫人。「不過此刻他們可能還沒回到倫敦。他們在貝福府邸作客。」
艾如的表情和緩了許多。她嘴角暗含笑意,黑眸閃爍。「你知道嗎,親愛的,我從未喜歡過你母親。不過……我喜歡你。我明白偉力為何心折了。」她起身。「可惜我兒子沒在你的美國丈夫之前認識你,否則一切對偉力可能就大不相同了——對你也是。」
巧琪也起身。「我把羅斯利當好朋友,我希望能永遠如此。」
「是啊,我相信會的。走吧,黛安。我們已打擾這親愛的女孩很久了。她經過長途旅行,想必很疲倦。」藍艾如尊貴地走向門廳。「告訴子爵我期待有機會認識他。」
「我會的。」
「再見了,費夫人。」她在門口回頭望著巧琪。「今天見到你很愉快。」
伯倫從律師處回來時,屋裡很安靜。他發現巧琪獨自在客廳裡,若有所思地望著爐火。他很想知道有幾名客人來訪。他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對嗎?是不是出差錯了?
他清清喉嚨。
巧琪吃了一驚,把頭轉向他。
「我沒想到會耽擱到這麼晚,一切還好吧?」
她點點頭,眉頭皺了起來。
伯倫先脫下外套,然後走到她椅子旁邊。「怎麼了?巧琪。」
「好奇怪。」她又將視線轉向辟啪作響的爐火。「伯倫,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挑那種式樣的衣服去參加化裝舞會?我是說,難道你不覺得那些衣服很奇怪嗎?」
「我不能確定是不是瞭解你的問題。」他在她身旁坐下。
她又將藍眸轉向他。「如果我從未離開過霍克林府邸,怎會知道考弟的大西部秀?又怎會知道印地安服裝是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或許霍克林府邸有人告訴過你吧!」
她慢慢搖搖頭,聲音變為低語。「我想不是,伯倫。我想是我自己親眼看過。」
她眼中有一絲異采,讓伯倫背脊發涼。
「有時我幾乎看得見自己的過去,就像在我走過一條長長和隧道之後,看見了一扇門。我差點就可以把門打開。」
伯倫的本能反應是擁她入懷,抱著她,直到她忘記在他來到英國以前自己還有過去。假使她潛入心中那扇神秘的門,她大概就要迷失了。
第八章
倫敦上空一片灰蒙,天氣寒入骨髓,只有幾個勇敢的人上街。費家是少數幾戶有人來訪的人家之一。
海頓斜倚在爐架上,憂心忡忡的視線緊跟著女兒移動。
羅斯利伯爵坐在幾天前他母親坐過的雙人椅上,他的眼睛也望著巧琪,不過其中閃耀著光芒,唇邊也帶著笑意。
巧琪因為笑得太多而脹紅了臉,羅斯利剛說完他母親和查夫人上次到巴斯去的妙事。就連伯倫似乎也覺得有趣,讓巧琪很放心,她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和羅斯利這樣的好友之間再有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