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諾艾爾,你應該準備掐死這個傢伙了,他是一個機會主義者,他在大廳廣眾之下佔你的便宜,他沒有權利那樣吻你——而你也沒有理由那樣吻他。
隱藏在樹林深處的小鳥在夜風中長鳴著,但是她沒有留意。她盡量握住吉普車的車內把手,防止自己在顛簸中掉到車下去。如果有一條安全帶就好了,如果有清醒的頭腦就會更好。她曾經愛過哈洛德,曾經有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會嫁給他,然而她卻用地獄之火般的熱情回吻多諾文。同她的前任男友在一起;她從來沒有這種經歷,甚至當他們在做愛時……
她必須恢復內心的平靜。她緊握著車把手,向沉沉夜幕裡望去,絞盡腦汁尋找著一個安全而單純的話題。
「嗯,最快我們什麼時候能夠到達聖山,多諾文先生?」
「多諾文先生?」
「那是你的名字,不是嗎?」
「當然,但是——」他瞥了她一眼,月光在他的眼眸中閃爍著,就彷彿魔鬼的火焰,「聽著,諾艾爾,我們已經結婚了;
此外,那個吻足以讓我們用彼此的名字相稱呼。」
「如果你不再提到這個婚姻或者是那個吻,我會很感謝的。」她說,聲音像她的心情一樣僵硬。
他聳了聳肩,繼續將目光注視在前面的路上,「你付錢,你是老闆。我們在明天早上天剛亮的時候就用吉普車載著你 的設備出發。」
「很好。」
見鬼,這個傢伙甚至連聳肩的動作都那麼性感。
他俯下身,換上低檔。諾艾爾注視著他隆起的背部肌肉在柔軟的棉布襯衫下滾動,感覺到肺裡的空氣似乎都消失了。
謹慎些,諾艾爾。用這個速度,你不會將你們之間的距離保持兩天,更不要說十天了。
「我們可以早些出發,」他繼續說,並沒有將目光從前面的路面上收回來,「這樣,在下午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在山上搭一個帳篷了。」
「很好。」
我不應該那樣想著他,我幾乎不瞭解他,他是一個陌生人,好吧,我吻了一個陌生人……
多諾文看了她一眼,譏諷似地挑起了一條眉毛。
「你打算從現在開始就用一個詞來交流嗎,甜心?」
諾艾爾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挑戰,眉毛也挑起來。「也許。」
他又將注意力轉回到路面上,但是她瞥見了浮現在他嘴角的真誠的微笑。她吞嚥了一口,感覺到心中剛剛建立起來的防禦工事頃刻間灰飛煙滅了。這是不公平的——一個像多諾文那樣的惡棍不應該有這種令人聯想起永恆的微笑。
還有那個吻……
「你為什麼來聖米奇加島?」她突然之間問,非常驚奇自己竟如此渴望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多諾文又笑了一下,但是這一次,他的笑容裡沒有絲毫的暖意。「因為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現在輪到我了。」
「輪到你了?」
「問問題。」
諾艾爾渾身僵硬起來,她一直是一個含蓄而保守的女人。
從她少年時代起,她就總是被老師在放學後留下來,因為她「不合時宜的好奇心」而受到申斥。保守個人的秘密,,不刺 他人的隱私,是她成長過程中的一個巨變。但是她懂得公平遊戲的規則,她的確欠他一個問題。
「好吧,你想知道什麼?」
我從哪裡開始呢?多諾文思忖著,一靠近這位女士,他的頭腦中就湧現出成千上萬個問題:她為什麼將她那魔鬼般的身材藏在保守的衣服和沒款沒型的裙子下面?她為什麼將甜蜜的笑容和親切的舉止藏在冰冷的外表下面?她為什麼那樣吻他,讓他感覺到一種飛向天堂般的快樂?
他不是一個浪漫的男人——生活早已在很久以前就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但是當他親吻她的時候,他的頭腦像洪水一樣傾瀉出數不清的想像。聯想到他的生活背景,他感覺到這些想像有些好笑。那些想像力與他就像香檳與威士忌一樣毫無共同之處,他從以往的經驗中懂得,它們是難以相融的。
像她那樣的女人總是將目光盯在他銀行的存款上,但是他甚至沒有一個活期存款賬戶。不幸的是,這些問題並沒有阻止 他想要她,就像想要他接下來的呼吸……
「那個傢伙是誰?」他聲音嘶啞地問。
他的問題像子彈一樣呼嘯著劃過夜空,讓她竦然一驚。
「哪個傢伙?」
「你在教堂裡談到的那一個,你看起來並不怎麼喜歡他,出了什麼事,甜心?男人的問題?」
「不,不是那樣。」她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出乎他意料的痛苦,「那個『傢伙』是我的父親。在我七歲的時候,他拋棄了 我媽媽和我。」
上帝。
「對不起,諾艾爾,如果我知道,我不會……哦,我這樣問很抱歉。」
「沒什麼。」她垂下目光,開始用手指撫弄她身上彩虹般的禮服,「我很早以前就習慣了。」
見鬼,她將那件禮服扭得那麼緊,他很吃驚那件衣服沒有痛苦得大叫起來。但是即使她仍然平靜得如同一泓死海,他 也已經知道她是被傷害過的,那樣的傷口是永遠也不會結疤的,更不要說癒合了。她活在那些傷口之下,永遠也走不出那道陰影。
「我的父親也離開了。」
「真的?」
山姆點點頭,「當他離開以後,我的母親就瘋了,她無法再撫養我,於是我被寄養在親戚家。我很走運,我遇到了蓋 斯叔叔。」
諾艾爾不再撫弄身上的衣服了,她向後靠在吉普車的座位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山姆。「跟我談一談他。」
多諾文聳聳肩,「沒什麼可說的,他是我媽媽的叔叔。我們住在船上,沿著海灣從一個港口漂泊到另一個港口。他的 船是以捕蝦船的名義登記的,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捕過很多的蝦。他在甲板上聚眾賭博,當事情變得棘手時就一走了之。他 是一個騙子,他可以讓一個男人掏空口袋裡所有的錢,卻還對他微笑——但是他從來不要不應該得到的東西。他喝酒喝得很厲害,喜歡罵人,他是海灘上所有警察的噩夢。」
「你愛他,是嗎?」
「為了他我願意下地獄,」山姆承認,「但這沒有用。一些人將我從他的身邊帶走,將我關進了收養所。這傷了那個老男人的心,那一年他死了。」
「哦,山姆,我非常難過。」
「是的,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時間並不能取代公正,」她平靜地說,「愛是人們能給予孩子的最重要的東西——也是唯一重要的東西。將你從深愛你的人身邊帶走,是一件殘忍的事情,非常殘忍。」
他注視著她,被她的力量與正義感所打動。他很少同像她那樣的女人談起他的過去,她們總是向他說一些無關痛癢的陳辭濫調,諸如一切都會好起來等等。但是諾艾爾沒有那麼做,她敢於面對舊日的不公正的事情,不願用平庸的借口來稀釋它。
「你說得對,」他表示同意,「愛是最重要的東西……對孩子們來說。」
沉默再一次瀰漫在他們中間,但是這一次不再有僵硬與緊張了,他們過去的傷痛在他們之間鑄造出一條同病相憐的紐帶,就彷彿持續很久的戰爭中出現了暫時的停火協定。多諾文呼吸著夜風中甜絲絲的空氣,內心中感覺到一種多年以來不曾感受過的平靜。談起蓋斯叔叔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尤其是跟她談。
忽然,他想到了可以帶她去看的山中的那些奇景——那些隱蔽的池塘,那些鮮艷而罕見的花朵,那些秘密的山洞,那 些美麗而恐怖的熔岩洞。它們是他的珍寶,是他的私人領域——是他塵世中的財富。他從來沒有將它們展示給任何人,但是他想將它們獻給她——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同你談論我的父親,」她坦白地說,她的聲音是無憂無慮的,他感覺得到,「我甚至沒有同哈洛德談起過。」
他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就彷彿一隻嗅到了敵人氣味的狼。「哈洛德?」
「是的。」她睡意惺忪地說,舒適地蜷縮在皮革座位上,就—像是壁爐前的一隻小貓。
哈洛德。上帝,只有有錢的傢伙才取這麼一個僵硬的名字,。非常有錢的傢伙。
「讓我猜一猜,他的祖先在南北戰爭中作過戰。」
「還有獨立戰爭,他的祖先是坐五月花來的。」
「我坐船都是自己掌舵,這沒有什麼可炫耀的。」
諾艾爾的眼睛瞇起來,「你為什麼這樣生氣?」
多好的問題,可他不打算回答。
「小心點兒,甜心,記住規則:你問一個問題,我問一個問題,這樣才公平。」
「好吧,現在該我問問題了,你為什麼這樣生氣?」
女人,他悶悶不樂地想,是上帝的糟糕的傑作,她們根本不能理解暗示,即使你將暗示用銀盤子托著送到她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