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藍道決定要帶尼洛跟他出去打獵時,若薇還有點意外。不過等她再一細想,便認為這兩個男人之間發展出友誼也不能算是出乎意外的事。畢竟,凡是不受威脅的人藍道都喜歡,況且尼洛確實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他喜歡冒險,喜歡吹牛,一輩子東奔西跑,居無定所,美雅也跟著他跑了半輩子。通常他都不會主動提起自己過去的經歷,也不讓美雅多說。尼洛喜歡靠自己的機智討生活,他常常練劍,每天天一亮就開始做運動。正好藍道也常在這種時候出去騎馬。
一天早上,藍道勒馬細看前面有人在練劍,尼洛具有劍術高手的特徵,他雖然沒受過多少傳統訓練,不過實戰經驗很豐富。他的膝關節靈活,動作迅如閃電,這兩項本錢大概會多次救過他的命。但是他的劍姿可就令人不敢恭維了。他不斷練習攻防,一招一式地演練,朝陽在他的劍尖上發出反光。他察覺到旁邊有人在觀看,便漸漸放慢了動作。他轉身迎上藍道的視線。
"我很欣賞你的劍術,可否提個建議?"
"柏先生,"尼洛一臉正經,眼神閃亮。"從前我靠劍術保命,以後大概也難免會有這種時候。我歡迎所有的建議,而且滿懷感激的接受。我不喜歡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對我而言,這是一項可貴的財產,雖然別人可能不以為然。"
"你在對手面前暴露出一個大目標,這是不必要的。"藍道說完,下馬將"鑽石"的緩繩綁在樹上。"我看你守備的姿勢擺得太開,別人只要做兩次佯攻,就能夠乾淨俐落地把你解決了。如果你身體的角落像這樣再偏一點……就根本沒有人攻得進來了。"
"該死!"尼洛頗為感激。"我只有一把練習用的鈍頭劍,先生。但是如果你打算跟別人動手……"
"這是個很有趣的可能性。"藍道承認。他在倫敦是以槍法出名,不過因為自小訓練,他的劍術也頗為高明,足可在危急時脫困保身。
"希望你考慮一下,"尼洛誠懇地說道。"我已經說過了,我需要不斷改進我的技術。"
"告訴我,"藍道說道,兩道濃眉微皺。"美雅也曾跟你一起出生入死——"
"一共只有兩、三次,"尼洛立刻回答。"而且除非是絕對必要的時候。我不願意讓她涉險。"他緩緩補充:"她小時候就已經受夠了折磨。我們的母親是個妓女。"他這句話說得極為平淡,好像在說"我們的母親有一頭紅髮",或是"我們的母親喜歡吃甜粥"。藍道心中暗笑,因為這句話同樣也可以拿來形容他母親艾倫。妓女有許多種類,有些是特別的假惺惺。
"美雅和我都長得像她,"尼洛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們的父親不是同一個人。她已經死了……一八一二年,她被逮到替滿屋子的敵軍服務。從那以後,美雅就由我保護……上帝明鑒,我從未完全扔下她不管,只不過她必須學著照顧自己。"尼洛苦笑一下。"可憐的小女孩……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十二歲,那時人家告訴她,她必須接替母親去接客。"
藍道試著想像十二歲的美雅是什麼樣子。她已經十五歲了,還是這麼嬌小,像個小精靈似的,任何有理智的人怎會建議她去接客,她怎可能活過第一次呢?尼洛似乎看出他眼神中的疑問。"接女客,至少一開始是這麼說的……顯然美雅不願意。"
"從她身上看不出來她經歷過這些。"藍道說道,取過尼洛的劍掂掂重量。
"可是你別以為她不記得了,"尼洛斬釘截鐵地說道。"她的心靈就像一塊乾燥的海綿,什麼都記得,尤其是你不希望她記得的事情。更糟的是,她年紀愈大,傷痕就愈無法癒合。"
"這點我倒不懷疑,"藍道淒然地搖搖頭。"我一點也不懷疑。"
若薇和美雅整個早上都在修改若薇的一件白色薄長衫。過去幾天以來,天氣都是溫暖而乾燥,看來還會繼續下去。天氣熱和藍道到哈維去辦事這兩件事,害若薇睡不好。他動身的時候只敷衍地吻吻她的額頭,若薇覺得自己的世界裡裂開了一條大溝,只有他回來才能填補。
那件衣服是要改給美雅穿的,因為若薇發現她竟然沒有適合夏天穿的衣服。她先費了不少力氣才說服美雅接受這項饋贈,改衣服又費了不少周章。因為不光是把裙擺截短、胸衣改小而已,為了配合美雅的身材,整件衣服幾乎得重做一遍。經過數小時的裁縫、試身和挫折以後,終於大功告成了。
她們決定去散散步,舒展僵硬的四肢。美雅穿著新衣,小心翼翼地經過園中小徑,不時提起裙擺伯弄髒了。她們遇見正在工作的尼洛,他微微一笑向她們招呼,然後接受她們的邀請,也一起來到一棵桃樹下休息。
"看看你……老天爺,好漂亮的女孩。"尼洛叫道,他的小妹高興得臉都紅了。"等一下美雅,坐下來的時候小心一點,你可不想讓草把你的衣服弄髒吧。"美雅一英吋一英吋地坐下,他溫柔地對若薇說:"謝謝你,仁慈的天使。你對美雅好就等於對我好。"
"別謝我了,"若薇說道,嘴角微揚,對他微笑。"我只希望能多給她一些東西。你不知道她幫了我多少忙。"她迎上他的眼神時,不禁感到一陣困惑。他的眼神中有飢渴、有欽慕……還有悔恨,實在很奇怪。這時他別過頭,好像害怕被她看見的樣子。
"有時候我真不敢相信你是真人,"他喃喃說道,自顧自地微笑。"我早就不相信有天使了。'柏'若薇。"
她皺起眉頭,他特別強調了她的姓。她強迫自己恢復正常的臉色,在美雅旁邊坐下,沒多久尼洛便開始講他和美雅從前在巡迴劇團裡的趣事,逗得若薇笑個不停。美雅也隨即加入,補充他忘記的部分。兩個女人不久就笑得全身乏力,尼洛還板著臉,更增喜劇效果。
"……在換景的時候,就由美雅和我負責串場表演。"他說道,拾起地上的三個桃子玩把戲。"美雅穿一件很可愛的衣服——我記得是桔色的——正好到膝蓋。當然啦,看美雅的身材,裙擺離地面也沒多少——-"美雅用一顆熟桃子擲他,暫時打斷他的獨白。他閃過了。
"那個動作表示你常有閃避攻擊的經驗。"一個新聲音忽然加入了談話。
尼洛對新加入的人咧嘴一笑。"對極了,先生。"
若薇一聽風藍道的聲音便喜孜孜地轉過身,知道他回來了,她有一陣奇特的解脫感。她對他發出邀請的微笑,拍拍身邊的草地。
"我們在這裡墮落,爵爺,何不加入我們呢?"藍道剛從哈維回來,正累得要命,於是暫時把生意和金錢都逐出腦海,在她身邊癱倒。若薇很納悶,為何在經過長途跋涉以後,他看起來仍然清清爽爽。她還聞到他身上的香皂味。"你回來遲了,我還以為你早上就會回來。"她喃喃說道,藍道對她笑笑,這時美雅也站起來和尼洛一塊玩。他靠過來,似乎要低聲給她一個答覆,她湊過去,感覺他用牙齒輕輕咬住自己的耳垂,並伸舌舔舐。他移開嘴以後,風還吹得耳朵上涼颼颼的,她哆咬了一下。
她慢慢又將注意力轉回那兩個正在表演的人身上。美雅擺出漂亮的姿勢,又交給尼洛一個桃子,同時微微地笑一笑,然後她又靈巧地再拋給尼洛兩個桃子,這時他一共在玩六個。桃子統統掉在地上的時候,若薇笑了,不停鼓掌。
表演的兩人心滿意足地趴在草地上,美雅像個小孩一樣,也不去管衣服會不會髒了。若薇將頭靠在藍道肩膀上。
"我在想一首押韻詩。"美雅說道。
"我喜歡押韻詩。"若薇應道,心想若是沒有別人在,她就可以用鼻尖去磨蹭藍道的頸項……說不定還可以引誘他吻她。
"那是法文的,除非你把它譯成英文,否則我就不念。"女孩表示。
"這麼多天以來,我幾乎把我認識的字都翻譯過一遍了。"若薇說著推推藍道。"你還沒有學會英文嗎?"她這句話本意是開玩笑,可是美雅卻當真了。
"快了,小姐……不過節奏不太對。我需要更多的——"
藍道笑得肩膀抖動,但是沒有笑出聲。他很快便設法平靜下來,頗為穩重地對那女孩說話。
"美雅,你何不讓尼洛陪你回城堡去呢?我可不希望你裙擺上的桃子汁洗不掉。"
"桃子汁!"美雅尖叫。
她立刻跑下小徑,嘴裡不住用法文叨念。尼洛瞄了藍道一眼,便跟上去了。
若薇將臉埋進藍道肩頭,無聲地笑個不停,直到她確定兩人都已離開為止。接著她抬起頭,用晶亮的雙眸望著他。"你做得太明顯了,不夠含蓄。"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