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薇從他的口氣聽出,自己不聽他的話從馬廄裡跑出來已經惹火了他。於是她小心地選詞用字,希望自己當時乖乖聽話就好了。
"從你目前的心清判斷,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故意反其道而行。"她說道。"我想我還是保持緘默比較好。"
"美雅,你說呢?"藍道故意給她一個機會,但那黑髮女孩只聳聳肩,望著地面。
"一切都看你的意思,先生。"美雅喃喃說道。
"那麼,尼洛,既然你不反對在馬廄中工作,你可以留下來。美雅會帶你到花園裡和溫先生見面……你和他商量看看要做什麼事、拿多少薪水。他的年紀大了,我想你大概得偶爾幫他做些園藝工作。"
"謝謝,我感激你的仁慈,先生。"尼洛說道,如釋重負地笑了。美雅指點他到花園去的路,仍然低著頭,等他們走得夠遠了,若薇立刻困惑地轉向藍道。
"你不覺得他們之間很奇怪-一"
"你,"他打斷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什麼時候才會聽我的話?"
"我一向聽你的話。"若薇說道,微微掙扎著要脫離他的掌握。
'但是你不肯照著去做。"
"我又不是你的傭人。"她反擊。
"我甜蜜的小薇,"他說道,口氣既憂慮又不滿,他放開了她的手。"我叫你留在馬廄裡別出來又不是為了要滿足我的支配欲。通常我做事都是有原因的——就這件事來說,我擔心你的安全。"
她的反抗之心立刻消失了,藍道的冷靜微妙地纏繞住她,激起她強烈的悔意。
"我不是有意把你的要求置之不理,"若薇僵硬地說道。"我忍不住要跟著你出來。"
她垂著頭站在他面前,藍道的眼神溫暖地愛撫著她。他突然很想將她攬入懷中,告訴她沒關係,他能諒解她為何會一時衝動,只要能讓她高興,她想做什麼都可以。他毫不留情地壓抑住這個念頭,詛咒自己竟會被感情沖昏了頭。讓她明白事態有多嚴重更為重要。他永遠也不會淡忘在巴黎發生的那件事,他決心不再讓任何人傷到她。
"我倒情願讓你享有完全的自由,"他柔聲說道。"但是如果必要,我會把你鎖起來,直到你決定信任我為止。"
"我信任你。"她低語,凝視著他的眼眸,覺得它們好像望進了她的靈魂,她感覺自己被一種無法言喻的力量牽向他。
"很好。"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他將她轉向城堡的方向。"我陪你走回去。差不多該吃飯了,我也餓了。"
"公證人和牧師今天下午都要來拜訪,柏先生。"妮妮盡忠職守地來報告,用光可鑒人的銀盤端著名片呈上來。"明天還有許多人要來向你道謝。"
"道謝?"尼洛重複,他是到起居室來喝檸檬水的,他已經振奮地在法式及中式花園裡工作了一早上。他的黑髮濕淋淋地貼在頭上,深棕的眼眸四周是沾了汗的黑黑睫毛。他的兩頰和鼻樑上都留下微微的日炙痕跡,更添他的魁力。
若薇含笑交給他一大杯清涼的飲料,尼洛的笑容消失了。"謝謝你。"他說道,臉上露出少見的溫柔。若薇似乎對任何人都能產生這種力量,這是他後來對美雅說的。他不只自己有這種感覺,也注意到即使像藍道那種火爆性子,只消她幾句溫柔細語外加微笑,就能夠讓他平靜下來。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替她效勞,她漸漸成為堡中諸人的生活重心。
若薇優雅地在一張繡花椅子上坐下,伸手接過一疊名片。她俐落地翻過一遍,然後柔柔地對妮妮一笑。
"不只是公證人和牧師,"她說道,愉快地玩著那些燙金邊的卡片。"還有兩位銀行家、一位大夫、一群小地主,和幾位貴族,外加他們的妻子和女兒。他們要來感謝柏先生造福鄉里。"
"真的啊!"尼洛說道,饒感興趣地睨了藍道一眼。"快告訴我,你怎麼會這麼得人緣?"
"他替村民據理力爭,"若薇說道,趕在藍道前面開口。"賴先生是個壓搾農民的惡棍,他提高地租,讓大家都餓肚子,死要錢——"
"總歸一句話,"藍道勉強對若薇笑笑,打岔道。"我和一名稅吏談了十分鐘。"
"最討厭的是,"若薇繼續向尼洛發話。"他不肯告訴任何人他到底怎麼和那姓賴的說的。"
"這種事不值得一說再說。"藍道喃喃說道。
"可是你照樣被捧上了天,"她不懷好意地說道。"我打算順便沾點光,和來訪的客人打打交道。"
"我不知道你身體的狀況是否適合見客。"藍道若有所思地說道,一時之間,若薇還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逗她。
"我想,見幾位訪客不會讓小姐太疲累的。"美雅說道,藍道轉頭望著她。
"既然你這樣說,今晚我們就讓她也參加一份吧,"他說道。"只不過很不幸,我敢斷言她一定會覺得很無聊。"
若薇聽見這句話,狐疑地對他皺皺眉,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美雅急忙接腔,以避免一場即將爆發的爭吵,這種場面她已經見多了。"聽說這附近有些關于小姐的傳言,大家都對她很好奇。"
若薇忽然笑了起來,就連藍道也受到了她的感染。"他們大概以為柏先生在閣樓上關了個瘋老太婆。"
"或是藏了個寶貝,"藍道柔聲補充。"他打算好好收藏起來,誰敢亂打主意,他就要給人難看。"
她的臉紅了,避開他的目光,將注意力轉到檸檬水上。
正如藍道所預言的,接踵而至的訪客沒多久就使若薇失去了新鮮感。她是以柏先生英國小表妹的身份出現,所以她不得不去應付那些女眷,而藍道則在隔壁房間和男客們高談政治、時事和學理。
"我想,"這樣到了第三天晚上,若薇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應該打破傳統,讓大家在一起聊天,不分男女。就像身在巴黎那樣。"
接待室裡只剩下他們兩人,最後一位客人也告辭以後,美雅就不見了。
"這裡又不是巴黎,小東西。"藍道說道,覺得好笑,不過也報以同情。"這裡是鄉下的小地方,現存的風俗都是經過幾百年才發展出來的。看來你不喜歡把男女客人分開嘍?"
"誰教女客人都這麼無聊?"
藍道放聲大笑,眼睛發光。"我可不這麼覺得暗,小東西。"
"上天助我,"若薇固執地說下去。"自從在巴黎出了那件事以後,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想再到那裡去了,不過如果再這樣下去,就算要我自己走路,我也會去。這裡的女人腦子裡都沒有一點東西——她們只會說如何持家、如何差遣傭人、天氣熱早餐要吃什麼……至於那些會讀書的——你以為她們會把時間浪費在報紙和莫裡哀的劇作上嗎?才不會呢!她們只看時裝版,這樣才能讓她們在討論帽子的樣式和髮型時有話可說!"
"可憐的小薇,"他說道。"我很樂意邀請你加入我們的討論,但是我想有你在場大家會不太習慣。當然我不會啦,你知道——"
"我知道,"她插嘴,兩手抱胸,在客廳的地板上踱步。藍道靠在壁爐架上,懶洋洋地望著她。"至少你不介意讓我暢所欲言。可是如果那些女人蠢到必須被放在單獨的房間裡進行言不及義的談話,她們當然不敢和男人唱反調!"
"你要是指望明天下午我們去胡家拜訪時,你會被請進男士的房間,"藍道率直地告訴她。"我勸你不要作夢了。我們在法國不會待過夏天,所以也沒時間打破兩百年來的傳統。這個夏天,你可以等著當女帽專家了。''
"那麼你可以等著看,"若薇冷冷地說道。"等這個夏天過去,我的智力就會退化到小孩的程度了。"
藍道企圖繼續板著張臉,但卻不太成功。"大部分的男人就喜歡那樣的女人。"他指出。
"可是你不同,"她回道,也和他一樣忍不住笑了。"你不會那樣,藍道……你不太能容忍頭腦簡單的人。"
"你真瞭解我。"他說道,語氣溫柔,但卻不無調侃的意味。若薇懶得再費力追究他是什麼意思,只歎了口氣便走上樓梯。
"晚安,藍道。"
"晚安。"他答道,臉上掛著難以捉摸的笑容注視她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裡,若薇耐著性子和女客人周旋,她逐漸發覺她們雖然不能刺激她的心智,不過與她們為伍還是會有一些樂趣。她和藍道,還有忠心耿耿的美雅及溫太太,一起出去赴宴,有時還聆聽一些水準以上音樂家的演奏。藍道在一次狩獵中殺死了一頭野熊,更讓他成為當地的英雄人物。那頭野獸血跡斑斑的毛皮讓大家都艷羨不已。若薇聽尼洛詳述那次出獵的經過時,哆嗦個不停,藍道只是笑笑。尼洛很起勁地陪伴他,回來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更是把自己的創作力發揮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