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重複道:「停止了。」
凱特坐下來,她面色沉靜,手指在鍵盤上敲打著,修改那些微小的錯誤。工作時,她嘴角輕柔地掛著一絲微笑。「我想,我們搞到它了,寶貝。」她愉快地說,這道程序的眉目已初見端倪。時間飛快地流過去,她仍然在工作。下午已經過去,漸漸臨近黃昏,但她似乎並沒注意到這種變化。
晚餐鈴響了,她吩咐道:「幫我熱好飯萊,寶貝,再過一會兒就完了。」
「不行,首先要保持體力。」
她用力皺了皺眉:「你是電腦,我下指令。」
「你設計程序,讓我提醒你吃飯,並且記住醫生給你定的十八磅食物的定量,以及在三個星期內別和我打交道。你討厭這些。」
凱特只好結束敲打,嘴裡嘀咕了幾下。她瞭解自己,偶爾會工作得興起,就忘記了一切。所以,她對寶貝的程序作了修改,反駁她為必須做的事情找任何借口。
「我對人類的氣憤具有免疫力。」
「我懂,你這個生長過度的小渣渣,我要把它寫進你的程序裡去。」
「我不是一個生長過度的小渣渣,尤其,我是……」
凱特關閉了電腦,免得這位忠實的朋友再給她些不偏不倚的懲罰。「我真希望從來沒把這些詞編進你的記憶。」她嘀咕著消失在樓梯口。
寂靜了一會兒,「你今晚真的希望我站到一邊去嗎?」寶貝詢問道。
帶著一種犯罪感,凱特搖了搖頭,這房間的天花板和牆壁四周都裝置了視聽攝影機,寶貝能捕捉到她任何細微的動作和言辭。「別煩我了,寶貝,我投降。」凱特在廚房的餐桌前坐下,打量著面前為她備好的考究的食物。「它們看上去真香。」通常到頭來,凱特就會感到對寶貝真不像女人對著機器,便更像人跟人對話。邏輯表明,當她的代理人或鄰居們認為她古怪、孤僻地住在這座山裡之前,她已經將現代人的生活方式拓展到她的世界裡了。
忽然,一種異樣的聲音傳來,門外蜂鳴器的叫聲打破了今晚的寧靜。她心裡閃過一個新念頭,搶在寶貝應答之前按了一下扶手下的小鍵盤。圖像滑過房間落在一堵牆上,顯示出一個小型電視屏幕,一個漂亮的女人坐在一輛出租車裡,正朝攝像機的方向看。凱特又按另一個按鈕示意寶貝去接待來客。來訪者很少受到這種待遇。通常,凱特的工作只是與高速運轉的現代化裝置打交道。可當她聽了這個女人拿著紐約駕駛執照證實自己的身份後,便願意接待她。當然,是寶貝要求來客這麼做的。凱特已經決定放棄長期堅持的信條,那就是與人打交道純粹是浪費時間。有個人陪著用晚餐也許不錯,她在心裡說服自己,她打量著屏幕上的瑪麗·琳莉。這女人顯得挺聰明,凱特知道她為哪家公司工作。
「打開大門,寶貝。」她直接命令道,中斷了寶貝按部就班的程序。
「請重複一遍。」
彷彿站在深不可測的懸崖邊上,她答道:「打開大門,我想見客人,在餐桌邊再備一個座位。」
凱特起身去打開自己的門,對這種新鮮的做法有點好笑。大多數人至少會認為她古怪。但事實上,她發現了最為有效的方法讓自己的需要得到滿足。
瑪麗從車上下來,環顧著這片美麗、傾斜的土地。房屋高高地坐落在山邊,四面鬱鬱蔥蔥。景致大體是很隨意的,只有這麼一小片彷彿被一隻優雅的手調理過,構成一幅優美精緻的風景畫。她奇怪誰來幹這些園藝活和處理日常雜務。要想對付這位相當古怪卻又被公認為電腦天才的聰明女人,眼下就得鎮定沉著。但是,沒有任何人出現,她只能欣賞這塊美麗、寧靜的隱居地,思量著,旅途的疲勞一掃而光。她沿著小道向口走去。夜是那麼的甜美、靜謐,有如柔軟的天鵝絨覆蓋著,令人感到溫馨愜意。她竟忘了董事長的警告,凱特蘭德·弗克絲總是在工作。他的原話是:「這個女人很奇特,她住在一幢先進的房子裡,如果把她的那些設計賣掉,能發大財,她整個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掌握電腦。早在大學時代,她就單槍匹馬獨自完成了那些超時代的電腦程序設計。她很少走出那座山,根本拒絕社交,是一個真正的隱士。」
這時,瑪麗已經來到入口前,門已旋轉開。一個美麗的女人,平靜得如同這夜晚一般,在門口等待著她。瑪麗猶豫起來,達特曼從沒提過凱特蘭德·弗克絲有個助手。瑪麗心目中的天才和眼前這個正瞧著自己的苗條女人怎麼也吻合不上。「我是瑪麗·琳莉,專程來拜訪凱特蘭德·弗克絲小姐。」她小聲說道,一邊伸出手去。
凱特微笑起來,簡單地打個招呼,用力握了一下手。一種對交談感興趣的徵兆。「我知道,我在屏幕上看見你了,喜歡寶貝嗎?」
瑪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頭腦裡努力聯想各種事物,又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想發現什麼東西或者是什麼人適合「寶貝」這個詞。
「寶貝?」
凱特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是我的電腦,你剛才在跟她說話。」
瑪麗迅速對女主人的身份作了重新估計,這只能是凱特蘭德·弗克絲。「噢,天哪!」如果不是稱電腦作「寶貝」,沒有人會注意那大門的入口,真是獨一無二的創造。一架巨大的自由式枝形吊燈懸掛在走廊中央的噴泉上,金魚們在水裡懶懶地游動,月光穿過空氣斜射在它們身上。「多麼漂亮的大廳!」
凱特環顧四周,顯得有些迷茫。大概在這幢房子裡住得太久了,原先的設計對她已不足為奇。「對我的教子們來說,這些金魚有點古怪。」她自言自語。
「你的教子?」
瑪麗吃驚的聲音挑起了凱特的幽默感。她眼睛閃亮,神情頓時活躍起來。平時,只有電腦們和它們特殊的編輯系統才可接觸到這種熱情的光焰。「我知道西蒙把關於我生活習慣的看法全灌進了你的腦袋,怎麼樣,他今天稱我什麼來著?隱士還是古怪精?」
「隱士,」瑪麗脫口而出,「但是,你怎麼知道我跟西蒙·達特曼談過?」
「他是唯一能夠向你提供我的住址的人。我和他之間永恆的傷心話題就是:我永遠不進他的工廠。」凱特有意挑點幽默話來逗她,「所以我是個隱士。我猜,這是他好一點的評論。這男人把我視為一個趣味不正常的怪女人。這頭蠢豬!」她在大廳裡漫步著,喃喃地說著。如果她在這裡住得時間再長一點的話,總有一天,外面世界的人會把她當作畸形兒看待。
這種坦率和他們彼此之間的爭鬥令瑪麗好奇不已,她不由得問道:「你不同意這種看法?」當意識到這種提問意味著什麼時,她趕緊用手捂了一下嘴巴。
凱特轉過身來,瑪麗臉上的驚異和尷尬,令以往籠罩在凱特心頭的陰影煙消雲散。她歪著頭,微笑起來,愉快而溫和。「噢,是的,我同意。情況就這樣,我喜歡現在這樣兒。看看所謂的『真實』世界,一大群白癡在不停地製造錯誤,當他們蠢到極點時,結果讓世界變得一團糟,然後,他們就大吵大嚷,帶來溫室效應,這不啻是人類的自我毀滅。」她在餐桌前坐下。「請坐,但願你喜歡這些明蝦和魚片。寶貝今晚想顯顯身手。」她用小叉戳住一隻凍蝦。「我們早就知道污染在這個世界上橫行,可是那些商人們和政府機構採取什麼行動了嗎?沒有。極度的頑固或愚蠢或兩者兼而有之,表明毀滅地球能給他們帶來巨額利潤,這就是他們行動的《聖經》。」
忘記了尷尬,瑪麗拿起她的叉子。凱特蘭德·弗克絲是一個迷人的女人。她的語氣果敢,像孩子般地坦誠。當然,她的思想是尖銳的,直截了當。
「你是否意識到或至少想過,有許多改變世界的發明被埋沒,就是因為必須靠工廠或其他部門支持,才能實現。再看看電腦,都被瞎擺弄。它們大多被窮酸文人使用,就像在日本流行的那樣。其實,電腦可以做成千上萬的事情,可他們卻不用;相反,有許多不適於使用電腦的事情,他們卻不斷增加線路。不知你是不是意識到絕大多數水利、能源系統已經電腦化了?假如一個恐怖分子適當地懂點電腦,這個世界上的多數城市就可以被他污染或是毀滅掉。」
太可怕了!「該不會吧?」瑪麗下意識地說道。她已經吃完了她的明蝦。
凱特點了點頭,「你的回答就是我為什麼要呆在這兒而不是呆在那兒的原因。大多數生活在世界上的人,對他們自己的世界知之甚少,或者一無所知。這叫我膽戰心驚。所以,如果你願意就稱我古怪精吧。」凱特按了一下按紐要開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