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娃兒與應鐵衣對看一眼,瞳眸裡微帶笑意。
「真這麼厲害啊?」裘娃兒小聲道。
「你瞧吧。」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場子裡看。
小戲班像是由一家四口組成的,做父親的拉把破二胡,做母親的敲著小花鼓,還有個小男童拿著拍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
這三個人看來再平凡不過,倒是那個背對人群站著的姑娘,似乎還有些看頭。
那姑娘身段極佳,穿一件藍布掛兒,一條鑲黃布邊的散腳褲,腰間扎條黃巾子,更顯得那腰不盈一握。
待她轉過身,人群裡響起了讚賞之聲。
這姑娘生得極美、極艷,那斜挑的桃花眼一勾,彷彿能將人神魂都勻走似的。
只看她使了個眼神,弦聲便幽幽地響了,她輕啟朱唇,輕脆宛轉的嗓音便由她喉中發出,那聲音極細,彷彿與弦聲混成了一塊。隨後鼓聲一響,她的聲音也就高了,鼓聲咯咯,那聲音便愈高愈急,仿若奔騰的大水;鼓聲一低,那聲音便輕緲如絲,像涓滴小河,鼓聲停了,她的聲音卻愈來愈高,依著弦聲一重一重地往上爬,最後彷彿遁入了雲端,只留下幽幽的餘韻。
像是還沉醉在她聲音帶來的幻境中,眾人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發了瘋似的鼓掌叫好,裘娃兒興奮地拉著應鐵衣的袖子,一疊聲地讚道:「真好聽,這位姐姐不但生得漂亮,連唱出的曲子都這般迷人。」
話才說完,絲竹之聲又起,與方纔的悠遠不同,這回藍衣姑娘唱的是首輕快小調,襯著她如花的笑靨,讓在場的人更是聽得心醉神迷,人好像全到了太虛幻境。
所有的人中,大概只有應鐵衣是清醒的,一方面,他原就對玩樂之事興趣不大。另一方面,他的注意力泰半都放在身邊的人兒上;她笑,他的唇也微揚,她哭,他的眉也成結,至於場中的人到底唱些什麼,他全不在意。
唱完兩個段子,天也暗了,藍衣姑娘行個禮後走到匆匆搭成的布簾子後,小男童也拿起盤子討起賞來。看情形縣到了結束的時候。
人群漸漸消退,裘娃兒卻反而拖著應鐵衣往前行。
「娃兒。」他定住了腳。
「只要跟她說句話就好,」她央求地抬頭看著應鐵衣。「說完我們就回去。」
應鐵衣歎口氣,他從來就拿她沒辦法。
兩人走向正一面收拾著東西、一面與人談話的戲班主,原想問他可否喚那位姑娘出來,卻反倒被那一小群人的對話轉移了注意。
「……你們還是快走吧。」
裘娃兒豎起耳朵。
「是呀,史大少可不是好惹的,他又最愛美麗女子,要讓他見到蝶姑娘,哪有不搶回府裡的道理?」
「唉!」老班主搖搖頭。「咱們這種小戲班,是吃了這頓不知有沒有下頓,上個場子沒賺多少,一家子餓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在荊城尋到點生機,說要走,又叫我們往哪兒去呢?」
「大傢伙兒也是一片好心,你是初來乍到,不知史大少的可怕。哎,這地方上的惡霸,比大蟲還嚇人哪。」那人不甚唏噓地說。
「惡霸……」裘娃兒喃喃。
「別惹事。」應鐵衣怎會不知她心裡在想什麼。
「我才不會。」被人看破心思,裘娃兒的臉微微一紅,她卻死不承認。「我答應了阿叔,不會再胡亂惹事的。」
「你記得就好,還以為你轉過身就忘了呢。」他故意羞她。
跺跺腳,裘娃兒正要開口,遠遠那方卻傳來喧鬧之聲。
「糟了,」那與戲班主說話的人中,有個眼尖的突然慌道。「史大少來了。」
馬蹄隆隆,塵沙飛漫,配上街道上閃避不及的人尖聲叫喊,這史大少來得好熱鬧。
一行人連人帶馬衝上廣場,差一些就要撞上老班主,老班主抱著家當踉蹌往後退,那副狼狽樣引起這群人一陣訕笑。
「嘿,收攤啦?你這兒不是有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嗎?怎麼不見人?」那聲音濃濁輕佻還帶喘,仔細一看,發聲的人衣飾華美,就是奢靡的日子過久了,那渾身的肥肉擠在衣服裡,他一說話,肥肉就跟著顫,看來實在有些滑稽。
「回少爺,」老班主躬著身抖著道。「咱這沒什麼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爺,你別聽他胡謅,那小姐子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人生得美,曲唱得妙,雖然才來了兩天,荊城裡誰不迷她?」小嘍囉怕他不信,忙伸手朝四週一劃。「爺隨便抓個人問,就可以知道小的沒騙人。」
史大少一雙瞇瞇眼還真的往四下一看,這一瞧,倒讓他瞧見感興趣的了。「嘿,這不也有個漂亮小姑娘嗎?」「他色兮兮的眼看向了裘娃兒。
裘娃兒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應鐵衣已經冷下臉,單手把娃兒推向自己身後。
「唉,你不行,」史大少一雙肉爪執扇指向他。「雖然那張臉美得很,可年紀嫌大了點,否則老子倒可以收你做臠——」
「少爺,那老雜碎要跑啦!」小嘍囉無意中救了史大少一命。
「跑了不會追嗎?抓到了先賞他一頓好打,我就不信他不把那小娘子交出來!」史大少氣得雙頰肥肉不斷抖動。
正當小嘍囉們揪住了老班主,舉高了拳頭預備好好教訓教訓他之際,那黃鶯似的美聲由破布簾後傳來。「別打我爹!」
蔥白似的纖指揭開了簾子,那水做的美人兒雙目含淚地站在那,史大少一見那水靈靈的瞳眸,那紅媚媚的唇,整顆心都化了。「好個美人胚子,憑這老雜碎居然也能生出這樣的種?美人兒,你叫什麼名字呀?」史大少涎著臉道。
「奴家叫姜蝶,請大少爺放了我爹吧。」姜蝶滿含委屈地福了一福。
史大少呵呵地笑道:「姜蝶,這名字真美。你們瞧,」他看向身旁的嘍囉們。「老子今天運氣真好,不但找到朵艷媚的牡丹,還有一朵清新可人的小白花呢!」那眼意有所指地朝裘娃兒一橫。
「胡說八道的傢伙!」裘娃兒撩起袖子。「我非好好——」話說了一半,她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一雙圓圓眼小心翼翼地看向應鐵衣。
應鐵衣薄唇上的笑冷得嚇人,他手一動,眾人連影兒都瞧不著,那史大少已經跌下馬來,噘著屁股嗚嗚地趴在地上哀鳴。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嘍囉將人扶起一看,才發現史大少一雙厚實的唇瓣讓一對銀針給穿過了,痛得他想罵又罵不出、想哭亦無法開口,只能從唇縫中擠出無法分辨的雜音。
「哪兒來的傢伙,居然敢傷我們少爺?」嘍囉群仗著人多勢眾,齊聲放話。「還不自行了斷,難不成真要爺們動手嗎?」
「你們動得了手嗎?」應鐵衣的聲音幽幽地在他們耳邊響起,還來不及反應,帶頭幾個已經讓他踹向一旁,和他們主子作伴去了。
阿叔都已經動「腳」,裘娃兒自然不會客氣,她興奮地一手一個,隨地亂拋,恰好將兩個疊在一塊,讓她腦中靈光一閃,手上動作更勤。
「阿叔,」沒一會兒就聽她嚷道。「不用等回到谷裡,我現在就可以讓你看看烏龜疊塔啦!」
應鐵衣偏頭一看,果然見到七個被拋疊在一塊的傢伙,瞧他們不斷掙扎的樣子,與那七隻伸頸討賞的烏龜,還真有幾分相似。
只是裘娃兒功力還不到家,那七個人疊的有些歪斜,幾個人扭來扭去,不一會兒就全倒了。
看娃兒有點兒洩氣,應鐵衣瀟灑一笑,袍袖頻揮,嘍囉們的哀叫也跟著頻響。「乖娃兒,阿叔疊個十四層的高樓讓你瞧瞧。」
應鐵衣出手自然不同,這十四個人疊得又快又好,讓躲在一旁的民眾也不由得鼓掌叫好。
「還是阿叔厲害。」裘娃兒拍拍手奔到他身邊。
滿地倒著哀叫的嘍囉,應鐵衣與裘娃兒卻彷彿什麼也沒看到,他激了下她的額,像在自家院裡似的道:「誰叫你練功時不多用點心,否則疊這個幾個傢伙算得了什麼?」
裘娃兒吐吐舌,正要開口,眼角卻瞄見那像顆肉球的史大少,正拉著不斷掙扎的姜蝶想趁亂走人,她身子一起,特意顯了顯輕功,人像紙糊似的飄落在史大少跟前。
前頭突然出現一個人,雖然那小臉上的笑甜得似蜜,對史大少來說卻比見了鬼還恐怖。
「你要上哪兒去啊?」裘娃兒笑語如花。
唇肉給針穿住了,史大少勉強從縫裡擠出。「沒、沒、沒……」
「誰說你可以把這位姑娘帶走的?」她看向史大少那只還抓著姜蝶不放的手。
猛地放開雙手,史大少不斷朝後退。「姑、姑、姑——」
「姑什麼呀?」他愈往後退,裘娃兒愈覺有趣,順著他後退的步子往前走,她含笑道。
「姑……姑奶奶……」史大少拱手朝她直拜,冷汗順著寬額朝下流,看他那模樣,哪還有方才不可一世的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