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當口,丑閻君手中的鐵笛子突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燕楓指來,燕楓卻似乎早預知他的舉動,右手的竹簫輕輕一動,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偏剛好阻在一個絕佳的位子,讓丑閻君的鐵笛僵在半空,找不到任何可推進之地。
燕楓的臉色似乎白了些,他左手抱住半暈厥的阿秋,右手持著竹簫一轉,指向丑閻君,「唔,還有兩招,你預備接了嗎?」
鐵笛子踏人江湖四十載,從未遇過有人一招便能止住他攻勢,看著燕楓平靜的面容,他幾乎要相信員的無人能在燕楓手下撐過三招。
但這是不可能的啊!
天性多疑的他鐵笛一旋,便要同時攻向燕楓身上五大要害,可燕楓手中的竹簫又是輕輕一動,恰恰止住他鐵笛的變化之勢。
「咦!」丑閻君一退,瞪著手上鐵笛。憑他一生所學,居然想不出燕楓這招要如何解!
燕楓咬住下唇,不知怎地也往後退了一步,原來發白的臉如今更是白得不見一絲血色。
丑閻君眼一亮,「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燕楓仍舊面無表情。
「知道你燕三招的真相,」他極有把握道,「莫小惜天生心脈不整,你是她兒子,怕也跟她有著同樣的病症,因此你只有三招,也只能出這三招,三招使完,恐怕不需我動手,你就會自個兒乖乖倒地。」
「是嗎?」燕楓微微笑道,「你要不要試試?試試這最後一招出完,倒地的會是我,或是你?」
「這——」鐵笛子一時語塞,稀疏的眉又糾起。
「罷!」苦思良久後,他跺跺地,下定決心道:「老子就跟你拼了,我就不信在你手下真走不過三招!」
燕楓斂容以待,首次將手中竹簫擺出攻勢,丑閻君亦舉高兵刃,右腳縮起,成金雞獨立狀。
風在動,樹葉被刮得沙沙作響,地上細碎的沙石被捲得發出憲容聲,酒影湖畔的兩個人卻像兩尊塑像,凝滯不動。
慢慢的,遠方有人聲響起,丑閻君耳力極好,一聽便知是蒼燕門中眾人來尋少門主了。
問題是他要不要拼得一瞬試試燕楓的第三招呢?他要不要試試這第三招後,是誰還能站著?
唔,算他沒膽。
丑閻君姿勢一變,手中的鐵笛亦回到腰際,「燕小子,我鐵笛子的命就先寄在你手上,等哪天我真活膩了,再來試試你的第三招。」
說完朗聲一笑,身子一縱,離開了酒影湖畔。
此時燕楓也聽到了遠處傳來的人聲,他將竹簫收回,再將阮秋抱回懷中,伸手拭著她沾著血污的臉蛋,他聽著她粗淺的鼻息。
「上天終究是眷顧我的,」他低聲道,「他終究願意留著我這條命,讓我日後能好好修理你這不聽話的傢伙。」
「丑閻君,我得感謝你呢!」他古怪的笑了,「謝謝你信了我的胡言亂語,謝謝你真信有這第三招的存在,謝謝你——」他一頓,暗紅的血絲由嘴角溢出。
纖長的手指微抖著遮住阮秋的頰,沿著嘴角滑下的血珠子落在自己手背,他視線模糊,頎長的身子不穩的跪倒,在閉上眼前,他似乎看到封二叔焦急的朝這跑來,他似乎聽到二叔急生生的喚著他的名。
在喪失意識前,他記得自己將阿秋交給了二叔,他記得自己無聲的對著阿秋喃:「瞧,你的主子並非真的那麼不濟事……」
接著湧上的,是暗——
第八章
昏睡前一刻見著的是二叔,沒想到醒來的第一眼見著的也是二叔。
燕楓眨眨眼,見封二叔老臉上滿是關心,他忙撐起身子喚道:「二叔……」
一出聲才發現自己聲音多無力,一使力才發現自己身體多虛弱,他攤回床榻,勉強再喚一聲:「二叔。」
「總算醒了。」鎖在眉間好幾日的憂慮總算可以放下,封至堯伸手摸摸他額,「燒也退了,看來你是撐過去啦!」
「二叔……」
「你唷,」走到床前的圓桌邊,封至堯倒了杯茶,一口灌下,「你是不要命了是不是?」他碎嘴念道,「從小到大不斷叮囑你不可動武,就是知道準會落到這種下場,你是把大夥兒的話都當成耳邊風嗎?」
「二叔……」
「要不是我正好趕到,你這條小命早就丟啦!還好你還記得二叔所說,僅僅使了兩招,再拼著出第三招,你那原本就很脆弱的心脈,非爆開不可。」
「二叔……」
「當初和你爹苦思這兩招救命招式,本是怕有個萬一,如今可好了,這麼輕易便洩漏出去,以後真遇到生死交關處,你還有得玩嗎?」封至堯像是念上癮了,嘴巴叨叨絮絮的停不了,「你唷……」
「二叔!」燕楓使出最後一點力氣,努力大聲喚道。
「啥?」封至堯這才停下嘴來,他看著燕楓道:「怎麼了?」
「阿秋呢?她的傷勢如何?」
從一睜眼沒見到她在房裡,這問題就一直梗在心裡。她絕不會輕易離開他身邊,如今為何——
「你知道自己昏了幾天嗎?」封至堯回他一個問題,後又自己答道:「整整七天!傻瓜徒弟壯得像頭牛似的,再怎麼樣的傷,七天也該好了,何況她受的多半只是皮外傷——」
「她呢?」燕楓明知無禮,仍出聲打斷二叔的話頭。
「在廳裡不敢進來。」封至堯努努嘴,「每天仍舊煎藥送藥,照顧你起居,可只要有旁人在你身邊,她就退到廳裡去。唉,她是自責得很……」
「總算還知道自己錯。」燕楓喃喃。「二叔,麻煩叫她進來好嗎?我有話對她說。」
封至堯點點頭,繞過屏風往廳裡走去。
躺在床榻!燕楓側頭看向菱花格子窗。入夜了,一彎明月懸在天際,淡黃的月輝從窗外透進室來,在地上印了深深淺淺幾個菱形印子。
室裡很靜,所以能將另一個人的呼吸聽得很清楚。
燕楓才動了動,阮秋馬上上前替他挪動被褥,讓他能倚著床頭半坐著。
見她又要退到一邊,燕楓忙壓住她的手,「坐下。」
掌中的手兒一顫,小手的主人怯怯的,像深怕什麼似的在床邊落坐。
燕楓輕歎。
「怎麼了?」他低聲道。
「爺……」阮秋開口,聲音裡隱著哽咽。
燕楓伸手撫著她頰上一道新愈的粉色傷痕,「傷口疼嗎?」他好輕好輕的問。
「爺……」唇一動,嘴角就似乎自有意志的往下癟,眼淚也不知怎地從眶裡往下掉。「嗚……」
她咬著唇,不讓哭聲冒出,一隻手努力的揉著眼,想要止住不斷滾落的淚珠。
燕楓何曾見過她這模樣?一把將她壓進懷裡,他略顯慌亂道:「別哭啊,阿秋,你到底是怎麼了?」
「嗚……」眼淚沾濕了燕楓的衣襟,阮秋聞著主子身上熟悉的淡淡藥草味,眼淚就掉得更急了,「我以為……我以為爺要醒不過來了,我……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爺了……」
她還記得娘親也是這麼躺著躺著,後來便沒了呼吸,她還記得八年前與燕楓初會時,他也是這麼臉色慘白的躺在床上,好像隨時會忘了喘息……
一想到此,她原本鬆鬆垂在燕楓腰際的雙手突地緊緊的環住,她擁得如此的緊,像燕楓是她唯一僅有的,她不能失去,絕不能失去……
「傻阿秋,」他又歎了,歎息裡滿是疼惜憐愛,「我現在不是醒來了嗎?」
「嗚……」將眼淚、鼻涕黏了他一身,阿秋抽噎道:「對……對不起,爺,對不起……」
聽她一邊哭一邊還迭聲的道歉,燕楓心軟了,他輕撫著她的發,安慰道:「你知道錯就好,下次別再這麼做了。」本想好好罵她一回呢,可看這態勢,他是怎麼也罵不下去了。
阮秋埋在燕楓懷裡的頭急點著,「我不會,我絕不會再這麼做,下次再遇到那樣的情形,阿秋一定會捨命保護主子,絕不再讓主子受一點兒傷。」
什麼?!燕楓扳住阮秋的肩,硬將她從懷里拉開。
他看著她的臉道:「我沒聽錯吧?你說——」
「我絕不再讓主子受一點傷,阿秋會用自己的一條命去保護主子。」阮秋仿若立誓的說。
「你——」克制著將兩手移到她頸子使力一掐的衝動,他一字一頓道:「你到底以為我在氣什麼?」
「氣……」阮秋低下頭來,手指愧疚的畫著錦織被面,「氣我沒將爺保護好。」
「你——」燕楓氣得抬手給她那笨腦袋一記,「你就是不懂是不是?我氣的是你沒照顧好自己,我氣的是你與祈山五虎拚鬥時使的那種不要命的打法!」
「啊?」阿秋摸摸慘遭攻擊的後腦殼,茫茫然的道:「可是我沒有時間和他們慢慢磨啊,我得早點將他們解決,才好將爺帶到安全之處,只是沒想到後來又會出現一個鐵笛子……」
「要是你沒因失血過多而暈厥的話,恐怕還會跟鐵笛子拼上一場吧;就算明知打他不過,你仍會以命相拼吧。」燕楓垂下睫,語氣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