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忘了,酒樓要的是『男』學徒。」霍拓恩特地加重口氣。
就算她那些男女平等的說辭也讓他覺得頗有道理,但僱用個姑娘在酒樓工作?他光想,就覺得肯定是自找麻煩。
「他們要男的,我就給他們男的嘍!」悠悠眸中閃著狡黠光芒。
「什麼意思?」
悠悠正色,仔細地打量他。「你有在這家酒樓裡面做事嗎?還是,你也想去當學徒?」
他想了想,搖搖頭。他的確沒在酒樓裡面做事啊,只不過酒樓是他的。
她安心淺笑。「看你也不像壞人,我就告訴你吧!我只要女扮男裝去應考,不就得了?」
「女扮男裝?!」這姑娘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沒錯,只要見識到我的精湛廚藝,他們一定會馬上錄用我的!除非……」她淘氣地一眨眼。「除非那老闆真是個呆子!」
霍拓恩審視著面前這個自信滿滿的姑娘。雖然她一身麵粉,讓人看不出她原來的模樣,不過那張瓜子臉上的靈活眼珠透著聰慧調皮,以宛若黃鶯輕啼的悅耳聲調所道出的每句話,更是淘氣有趣。一向少管閒事的他,不也自己走向前,被她一句句「呆子」給數落得又好氣、又好笑嗎?
他竟然會對一個女子感興趣?這還真是稀罕呢!
「你把要女扮男裝的事告訴我,不怕我去廣悅酒樓告密嗎?」光從這一點就瞧得出她多沒心機了。
悠悠眨了眨她那雙還沾著麵粉的長睫。「我呀,怎麼看你都不像那種沒心肝的好事鬼啊!老實跟你說吧,三天內我再找不到工作,我和我娘都得喝西北風了!」
她突然伸出纖指,戳了他胸口一記。「你要是個男子漢,就替我保守秘密!不然我要成了餓死鬼,肯定每晚到你床前討飯吃!」她笑露一口白牙。「好了,後會有期啦!」說著轉身就走。
被她指尖在胸口那麼一戳,霍拓恩微愣了一下。等他回神,卻瞧見她一邊低頭看著手上拿著的紅紙,一邊踱過街去;而一輛疾馳中的馬車正由她右方飛奔而來——
「小心!」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猿臂一伸,用力將她拉回;兩人頓時因為力道過猛而雙雙跌倒在地,悠悠一身的麵粉更立刻如白霧般將兩人籠罩其中。
「幹嘛?!找死啊?」
馬車伕在發現悠悠時已來不及煞住車,看到她被救雖鬆了好大一口氣,仍忍不住大聲叱罵了一句,才回頭揮鞭趕路。路上行人見並未發生事故,便也繼續往前走去。
「對不起!」把霍拓恩壓倒在地的悠悠連忙從他身上「滾」了下來,要是讓娘知道她在大街上當眾壓在一個男人身上,娘肯定會當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的!
「沒關係。」霍拓恩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但還是強自鎮定,斯文有禮地扶她起身。「你沒受傷吧?」
「沒有、沒……咦‥哈哈哈……」悠悠一抬頭,瞧見他被麵粉染白的一張臉,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我沒事,不過你也成了個大花臉啦!」悠悠一邊笑著,一邊掏出手絹給他。「喏,擦一擦吧!放心,這絹子是乾淨的,我洗好還沒用過呢!」「不用了,我……」
「甭客氣了,謝謝你,再見了!」
悠悠將手絹塞給他,對霍拓恩揚唇淺笑後便轉身離開。才一眨眼的工夫,她纖瘦的身影便消失在街道轉角處。
「悠悠?」拓恩瞧著手絹一角用三色絲線巧繡的娟麗名字,唇畔不禁泛起淺淺笑紋。
「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他將手絹收入懷中,拿衣袖抹了抹臉,不再多想便返回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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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昇,又過了一天。今日酒樓已開門營業一個時辰了。酒窖裡,霍拓恩正核對著手中清單,吩咐酒商將他買進的幾晶美酒分類收藏好。
只是,工作時一向專注幹練的他,此刻卻有些心不在焉。
一大早就在門外排隊,等著接受廚房福師傅親自挑選的那些人,恐怕已被淘汰掉大半了吧?不知道……「她」是不是真來了?
」二爺,這壇四川的呃嘛酒該擺哪?……二爺?……二爺!」「……嗯?呃……擺左下角那個空位吧!」
神思早飄到廚房的霍拓恩,被扛酒的大漢喚了好幾聲才回神過來。點完貨,他知道自己再不去看個究竟,今天是甭想專心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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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剩下你們四個了!」
酒樓廚房裡,三個大灶同時生著旺盛爐火,這邊切、切、切,那邊涮、涮、涮,有七、八個人正滿頭大汗地忙進忙出。只有一個人蹺著二郎腿,坐在圓板凳上,氣定神閒地看著戰戰兢兢立在他面前的四人。
姜大福身為廣悅酒樓的掌廚師傅,這新學徒自然是由他親自挑選。昨天加上今天已經來了上百人,但在他的嚴格淘汰下,就只剩眼前四個人選了。
「你們幾個聽清楚了,」他清了清喉嚨,在廚房的一片吵雜聲中扯著嗓問道:「正元日俗人拜壽皆上五辛盤,你們說說看,五辛是指哪五辛?」
「我知道!」
女扮男裝跑來的悠悠立刻舉手搶答,還一下子蹦到了大福面前。
「一蔥、二薤、三韭、四蒜、五興葉。」
「沒錯。」大福肥嘟嘟的圓臉上,堆起了讚許的笑意。「小伙子,你反應挺快的嘛!」
悠悠開心地笑咧嘴。「謝謝師傅誇獎!」
「唉,先甭叫師傅,我還沒挑定你哩!」
說是這麼說,其實大福還挺中意這個看來頂機伶的小伙子。只是他看來瘦弱了些,舉手投足也有些娘兒味,不禁教大福有點顧慮。
「這麼吧,再考考你們幾個的刀工,這批、切、削、抹、片,可是最基本的廚刀刀法,讓我瞧瞧你們使起刀來利不利落……」
大福還在說著,霍拓恩人早已來到了廚房西側窗外。
本來還瞧不出那位「麵粉姑娘」到底在不在四人之中,可她一跳出來說話,他立刻便由聲音認出人來了。
一細瞧,她今兒個還真是女扮男裝,長髮紮在圓帽裡,身上還穿著補綴多處,洗得都快泛白的過大黑袍,簡直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模樣逗趣極了。
沒有了一身的麵粉,瞧她柳眉、杏眼、朱紅唇,長得還挺白淨標緻的,扮了男裝也是十足的美少年,果然和他原先預想的相差不多。
只是有一點他沒想到,她昨日的自負可不是說說而已,那麼多人來應試,她竟然能一路過關斬將來到這,看來的確是有幾把刷子。
廚房裡,大福正在審視他們四人的刀功。顯而易見的,悠悠的刀功略勝一籌,勝負早已揭曉。
「小伙子,你不錯喔!」大福拍拍她肩膀。「就錄用你了。」
悠悠聞言笑開了嘴,那三十兩白花花的銀子,立刻在她腦海裡快樂地打轉。
「多謝師傅!」她開心地鞠躬致謝,驀然,一頂圓帽就這麼從她眼前翩翩墜地……
「啊!」
悠悠急著抓起帽子,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似潑墨般的烏黑長髮就這麼如瀑散下,暴露了她是女兒身。
「女人?」
廚房裡十多雙眼睛一下子全盯住她,連大福都無法置信地瞠目結舌。
困窘的她額角冒出豆大的冷汗。這、這真是樂極生悲呀!
「是……是女人又怎樣?」她勇敢地挺起胸膛,杏眼往周圍一掃,試圖挽回情勢。「我是因為廚藝勝出才被師傅錄用的,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差別?會做事就好了。」
「當初明明說了這工作只限男人……」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紅紙黑字寫著招聘廚房學徒,而且只限男的哪……」
大家七嘴八舌起來,被淘汰的三人全看向大福,眼裡又重新燃起被錄用的希望。
大福摸著自個兒亮閃閃的光頭,生平頭一遭遇上這種事,他還真不知該如何處置呢!
「不是男人就該先淘汰吧?」
瞧大福猶豫的模樣,落選者之一不滿地表示意見。
「這是什麼道理?」悠悠杏目圓睜,首先不服。「我的廚藝比你強,自然是我該留下,而且師傅已經親口說他要錄用我了。」
那人聞言輕嗤一聲,伸手往旁邊畫了個半圓,說道:「你瞧瞧,這裡全是男人,你一個姑娘家在這工作,肯定會造成許多不便。要是再傳出什麼閒言閒語,那對酒樓的聲譽可……」
「胡說八道!」她真想捶他幾拳。「我正正經經地做事掙飯吃,別人有什麼閒言閒語好說的?」
「你們別吵了!」大福考慮之後有了決定。「姑娘,雖然你的廚藝的確不錯,可是我們廚房裡從來沒有僱用過女學徒,就是怕大家不方便,所以……」
這時,一個低沉充滿磁性的嗓音插了進來。「所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證明你的確有讓我們酒樓留才的過人本領。」
聽出福師傅有意否決掉她,拓恩思忖了半晌,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說服他「自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