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別這麼說。」拓恩覺得她話中有話。
「相信你剛剛也聽見了,悠悠下個月初八就要出嫁,該張羅的事還有不少,所以她從明天起就不去酒樓做事了……」
「娘!」
悠悠剛捧著盆水出來,就聽見母親擅自做主,替她辭去了工作,忙急著插嘴。
「娘,您有沒有告訴邱家,我們家到處賒借的錢才剛還清,根本沒錢準備嫁妝?」悠悠頭一回巴不得人家嫌棄她們家太窮,乾脆取消婚約。
「邱家不要咱們半點嫁妝,只要你嫁過去,能幫他們添丁就行了。」月蓮當頭澆了她一盆冷水。
「離下個月初八還有二十多天,這中間說不定還會有什麼變數呢,我想工作還是……」
「不會有變數了,你是死、是活都得給我履約嫁進邱家。總之這些天你給我乖乖待在家中,不准再出任何紕漏了!」
月蓮蛾眉一挑,厲聲下令,悠悠就像老鼠見著貓,一聲也不敢再吭。
「二爺,你坐,我人不大舒服,先回房去睡,待會兒不送了。」
「您請,不必客氣。」
拓恩起身目送月蓮進房,雖然僅有幾句交談,不過他總算明白,悠悠平日提及她母親時為何如此敬畏,更聽出她幾次要他遠離悠悠的語意。
「對不起,我娘就是這麼獨斷獨行。」悠悠一邊擰著濕帕子替他清理傷口,一邊皺著眉悄聲嘀咕。「可是……她是辛辛苦苦扶養我長大的親娘,而且她身體又不好,我不能不聽她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真的不會再去酒樓工作,而且也會遵從母命出嫁了。
像是心突然之間被人掏空了一般,有一股寒颯冷風在拓恩的胸口穿梭,擾得他凍徹心扉。
「二爺,你生氣了嗎?」
一抬頭,他茫然的視線對上了悠悠擔憂的眼神,他才發現在自己紛亂思索的沉默中,她已經手腳利落地替他包紮好傷口。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淒然一笑,然而悠悠卻看不出他笑中的酸楚。
「我該走了。」他站起身,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已經強撐不了多久。
看著他筆直地朝大門走去,悠悠突然感到一陣心焦,彷彿有什麼話是她該說卻未說的,可一張嘴,卻又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你不用送了。」他走到了大門,又回過頭來,眼光不由自主地又瞧了那成堆聘禮一眼。「就算酒樓重新開張,你也不能來了吧?」
「……嗯。」她承認自己就是無法忤逆母親的命令。「唉,我根本就不想那麼早嫁人,如果能不嫁就好了,我還想跟在你和師傅身邊多學……」
他突然伸出手輕撫上她的面頰,悠悠一愣,臉上立刻燒開一片緋紅,想說些什麼都全忘了。
「我……」
他欲言又止,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沒表露自己的心意。
「恭喜了。」
說出這句艱難的祝福,拓恩再也無法佯裝若無其事地繼續逗留,立刻轉身大步離去。
「二爺……」
悠悠伸手貼上他方才輕撫過的面頰,看著他漸漸消逝在夜幕中的頎長背影,不知怎麼地,心裡頭好像空了一大塊,忽然很想上前拉住他,叫他不要走,偏偏兩條腿像生了根似的,完全無法動彈。
「我到底是怎麼了?」
捂著悶到發疼的心窩,悠悠就這麼呆站在門口。
為什麼已經確定要嫁進邱家了,她心裡卻只有害怕和難過,還巴不得被退婚算了,完全不敢去想再也看不到二爺的日子?
「莫非我……」
她腦子閃過一個念頭,這念頭讓她驀地脹紅了臉。
莫非……我喜歡上二爺了?!
第七章
悠悠從牢裡被無罪釋放後的第五天,廣悅酒樓辦了一天的流水席,宴請各方舊雨新知。還請了城裡許多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擔任座上嘉賓,連縣太爺都特地來捧場。隔天,酒樓正式重新開張做生意,立刻就恢復了從前的熱鬧吵嚷,門前又是一片車水馬龍。
明明是個歡歡喜喜的好日子,可是在忙碌的午時過後,廚房裡卻傳來了一陣哭聲。
「嗚……」
大福坐在長條凳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讓從未見過他這般「柔情」的徒弟們全傻了眼,差點連菜都給炒焦了。
「師傅,您就別哭了!」阿辛連忙放下鍋鏟來勸他。「悠悠要出嫁是好事,您哭成這樣多嚇人吶!」
「你懂什麼?我可是把悠悠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她要出嫁了我當然捨不得呀!」大福邊擦淚邊嗟歎。「唉,沒想到我們師徒緣分那麼薄,還相處還不到一年,她就要遠嫁他鄉,日後也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再見,你說我能不傷心嗎?嗚……」
「師傅……」
專程親自送喜帖來的悠悠,聽見師傅這麼說,終於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師傅,悠悠一輩子都會記得您的教誨,有機會一定會回來看您的,我也實在捨不得離開大家呀……嗚……」
悠悠越想越覺得不願嫁.越想越覺得無奈委屈,忍不住玫聲大哭。這下子,才剛哭歇的大福又跟著哭了起來,急得所有人全停下手邊工作來哄這一老一小,就怕這「鬼哭神號」傳到外頭,會嚇得客人全跑光。
「發生什麼事了?」
拓恩剛從外頭回來,一聽到哭聲,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廚房,沒想到卻意外地發現悠悠在這兒。
阿辛瞧見他,像看見了救兵。「二爺,還不就是悠悠送喜帖來,師傅他捨不得小師妹出嫁,就一直掉淚,結果惹得悠悠也跟著哭。哎,真是傷腦筋……」
「福師傅。」拓恩走到大福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爺……」
其實拓恩一進來,大福就止住淚了。沒人比他更懂悠悠出嫁最傷心的會是誰,只有他知道,這幾天拓恩在人前強顏歡笑,人後暗自神傷,他要再哭給拓恩看,未免太不「人道」了。
「悠悠,你也別哭了。」拓恩掏出布帕遞給她。「你來得正好,我準備了些賀禮要給你,跟我來一下。」
拓恩領著抽噎中的悠悠離開,一路來到了他房間,開了鎖,從一個暗櫃裡取出了成套的金飾。
「我打了些首飾給你做陪嫁,本來想托福師傅拿去給你,今天你來剛好,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我還可以送去改改款式。」
看著那黃澄澄的金飾,悠悠一陣鼻酸,淚水又立刻湧上未干的眼眶。
「二爺,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這些首飾太貴重了,我絕對不能收,你有這份心意我就很感動了。除了我娘,這世上就屬你和師傅對我最好,就像是我的大哥和父親一樣,能認識你們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了!」
大哥……
拓恩悵然苦笑。她哪裡會知道,他最想做的是與她結髮一世的丈夫,而非兄長。
「我也是……把你當作極親的人。」他把首飾放人錦盒中,牽起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一個姑娘家出嫁怎麼可以不戴半點首飾,這可是討喜氣的,你要是真當我是哥哥,就別推托,不然我真要生氣了。」
「二爺,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手捧著沉甸甸的金飾,悠悠心裡也滿盛著他的恩情。「眼看著我一旦出嫁,或許就沒機會報答你三番兩次救我的大恩,而你還……」
「你不需要報答我什麼。」他強忍著心痛說道:「如果你真要報答我,那就答應我,一定要過得幸福,倘若有人欺負你,儘管告訴我,我會為你作主,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嗎?」
她噙淚頷首。「嗯,二爺,你也是,一定要保重自己,把酒樓經營得有聲有色,我……我……」
其實她想說的才不是這麼生疏的客套話!
這幾天,為了自己腦袋裡的蠢念頭,悠悠根本就沒一夜安心合眼過,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喜歡他的,越想越捨不得跟他就此分開。可是她能說嗎?他是她的大恩人,給她工作養家,還救她脫離牢獄之災,她怎能厚著臉皮告訴他,她就快嫁為人妻了,心裡卻還奢望著能嫁給他呢?
「別哭了。」拓恩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滴,不捨又無奈地說道:「好了,趁天還亮著早些回去吧,我駕馬車送你。」
「不用了。」
「你帶著這些金飾不太安全,沒見著你平安到家,我是不會放心的。走吧!」
悠悠不再拒絕,就由他一路護送回家。
」二爺,你要進屋坐坐嗎?」下了馬車,走到了家門前,悠悠卻不想就這麼跟他分開。
「不了,你快進去吧!」他知道自己不受她母親歡迎。
「那……後會有期了。」悠悠黯然垂首,轉身進了家門。
「嫁給我吧……」
在悠悠掩上門扉後,拓恩才敢放肆地將自己強忍了一路的真心話說出。但終究還是沒傳達到悠悠耳中,只留下無限惆悵在夕陽中徘徊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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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捧著自己親手縫製的嫁衣,悠悠心裡沒有…—絲喜悅,只有滿滿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