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永欣哭喊出聲。「我不過是說錯一句話,你便要如此冤枉我、扭曲我嗎?你遣我回北垚,便是要我無法做人,要置我於死地!你當真如此狠心?當真對我毫無情義?」
她哭倒在地,不明白兩人的爭執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我只是不甘心啊!五年來,庭雪郡主佔據了你所有的心思,為了她,除了大婚之夜,你不曾再碰過我。如果你始終不近女色也就罷了,可如今你從宮外帶回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和她在床上整整待了兩天,我怎能不震驚、不氣怒?難道我連一個民女都不如?這口氣,教我如何嚥得下去!我更不明白是怎樣的狐媚女子竟能迷得你連庭雪郡主都忘了?我只是想親眼瞧瞧這妖精的模樣,難道這便犯下不可原諒的滔天大錯了?」
玄煜額上青筋浮起,眸中全是狂怒神色。「你既知我心心唸唸全在庭雪身上,便該知道除了她,我再不會碰任何女子。你口口聲聲說她是妖精、是狐媚女子,便是存心要誣蔑她、惹怒我了?」
永欣愕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町著玄煜懷中的女子。「你的意思是說,她便是庭雪郡主?」她揪緊心窩,面灰如死,顫聲道:「你找著她了?」
始終埋首在玄煜懷中的庭雪,本因被永欣撞見正和玄煜歡好而羞窘不肯抬頭,這時終於露出臉來,歎息道:「玄煜,你別對她太過殘忍。一個真心愛你的女子並沒有錯,況且她算得上是你的恩人啊!」
永欣震驚地看著庭雪那清靈絕麗、宛如天人的面容。她踉蹌後退,心口上像被人狠狠砍了一刀,痛不欲生。「是你,雲清師太的徒弟——悟癡。你……便是庭雪郡主?我明白了,你假意要見江陰王爺,事實上卻是要藉著江陰王爺和玄煜相會,是不是?而我,竟傻得替你傳話?」
她悔恨交加,驚怒的心被傷得幾不成形。「五年來,你始終如鬼魅般橫亙在我和玄煜之間,五年後,竟是我親手將你送回給他!」
她淒厲大笑。「天哪,我元永欣竟是栽在自己手上,瞧瞧我去雲水庵求菩薩求回了什麼?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哪!」
帶著一顆千瘡百孔、傷痛至極的心,她踉蹌奔出新月小榭,奔上露橋,在執事太監和宮女們的驚駭聲中,縱身一躍,投入了幽深黝暗的湖水之中。
第九章
黑暗的地道蜿蜒曲折,似乎永無止盡。
通過五道嚴密上鎖的鐵門,再由石級曲折而下,地道幽暗、濕且毫無亮光。侍衛高舉火把,在石道的廊性上點燃一盞盞油燈,地道霎時大放光明。
「月妃娘娘,小心,別絆到了地上的石索,會引發機關的。」玄陽十八騎前後散開,護衛著一個宮紗女郎走下機關重重的秘道。
地道盡頭處又有一道鐵門,一陣霉氣撲鼻而至,裡面是間丈許見方的石室。
石室內潮濕而冰冷,靠牆的乾草堆上端坐著一個披頭散髮、臉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手腳四肢皆被連牆的環扣鐵煉給銬住。
「父王!」那宮紗女子激動叫喚,不顧玄陽十八騎的攔阻,撲到了那中年男子身前,淚流滿面地跪了下來。
原本閉目合眼的中年男子全身一震,睜開眼來看著跪於自己身前的宮紗女郎,眸中出現了激動神色,他沙啞地喚道:「庭雪……」
「父王,您……您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這宮紗女子正是庭雪,她看著江時雍原本清癃有神的面容如今亂須雜生,整個人更是憔悴幾不成形,不由心中大痛,哽咽道:「是庭雪不孝,庭雪來得遲了。」
「階下之囚本該就是這副模樣。」江時雍微微一笑,憐愛地看著眼前這五年不見的親身愛女,眸中有痛、有悔,有著難以彌補的疚恨。「這五年來,父王四處派人尋找你的下落,可始終音訊全無,如今總算讓父王見著你了。」
他仔細端詳庭雪。「你瘦了許多啊,面色也太過蒼白……這五年來,你吃了不少苦吧?」
庭雪搖頭,哽咽道:「女兒沒吃什麼苦,倒是父王您這些日子來受苦了。」
「這是父王應得的下場,既然兵敗被俘,便有了心理準備,難道還指望玄煜那小子對我這個篡國尊位的逆賊待以上賓之禮嗎?今日若兵敗被擒的人是他,我對他也不會客氣!」江時雍豁達一笑,雖在落難之中卻不掩豪雄氣摡。「聽說他對你做了月妃,是嗎?」
「是的。」庭雪垂下頭去。「我若不肯受封,他便不讓我來見您。」
「那小子倒精明,知道你若見了父王這般模樣,別說受封,只怕連待在他身邊也不肯了,所以先行對你為妃,要你毫無退路。」雍王笑道。「看來他對你還算癡心,也不枉你當初背叛父王,捨命救他了!」
「您……怪我嗎?」庭雪極為難過。「當初若非女兒一意孤行,救了玄煜性命,讓他有復國反撲的機會,您今日便不會身陷囹圄了。」
雍王柔聲問道:「要說怨怪,也該是由父玊來問你才對。當初父王謀奪大位,置你性命安危於不顧,還命人砍斷露橋,親手斷你生路,你,可曾怪過父王?」
庭雪搖頭,極是慚愧地說道:「當初是庭雪騙了父王,以死相逼,換得了玄煜他們脫身的機會。」
「當父王派人去水榭搜尋你們的屍體,卻毫無所獲時,便知道自己上當了。」雍王一笑。「奇怪的是,父王那時並不生氣,反而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心中暗暗欣慰著你並未喪命,還隱隱為你感到驕傲。」
「驕傲?」庭雪奇怪地抬頭望他。「女兒騙了您,您不生氣,還感到驕傲?」
「能以死相逼來騙過父王,這股勇氣、聰明和決絕並非常人可以做到。」雍王開懷地道:「虎父無犬女,難道父王不該感到驕傲?」
庭雪低聲道。「是父王疼愛女兒,所以才不追究女兒欺瞞之罪。」
「後來聽說玄煜娶了北垚公主,你含怨離去,下落不明時,父王心中好生懊悔。」雍王歎息道。「父王不該讓你跟著玄煜走的。」
他望著庭雪清瘦的容顏,熱淚湧上了眼眶。「這些年來,每當父王想到你流落民間,生死不明時,便如被人剜去心頭肉般,痛不堪言,你自幼尊貴嬌弱,何曾受過半點委屈?可卻被逼得遠走天涯、飄零無依,你一個弱女子,要如何在這險惡的世道中生存呢?這五年來,父王為了你的生死安危,當真是擔足了心事啊!」
庭雪淚承於睫,咽聲道:「是女兒不孝,讓父王操了五年的心。」
雍王歎道:「我知道以你倔熱的個性,是寧可在外頭飄泊受苦,也絕不會回過來求父王的。這五年來,我固然氣惱玄煜那小子沒好好照顧你,讓你流落民間不知所蹤,卻也不禁時時要想——造成這一切不幸痛苦的始作俑者,竟是父王啊!當你流落飄零、孤苦無依時,是不是會恨父王呢?」
他注視著庭雪,淚光閃爍。「告訴我,你恨過父王、怨過父王嗎?」
庭雪搖頭,望著雍王那憔悴蒼老許多的容顏,哽咽道:「女兒從沒恨過誰、怨過誰!五年前女兒落難時,非常幸運地遇見了雲清師太,蒙她搭救收留,這五年中,女兒在佛庵中清修度日,心境很是平靜安樂,並沒有受什麼苦,反倒是您和玄煜,這五年中為我擔足了心事,所受的煎熬痛苦,更要勝過我百倍千倍。」
雍王十分安慰地握住了它的手。「你沒受苦便好,父王總算可以放下一顆心了,只可惜父王不能當面好好謝謝雲清師太,她將你照顧的這麼好,調教的這麼懂事
庭雪微微一笑。「以前女兒很不懂事嗎?」
「你向來是個懂事的孩子,只是性子太烈,始終注定要吃虧。」雍王歎了一口長氣。「放心吧,孩子,你一切的災難痛苦都即將過去,父王相信你的下半輩子定然會過得十分幸福喜樂,因為你是個這麼善良的孩子,老天爺不會虧待你的。」
他撫摸著庭雲的面頰,柔聲道:「只可惜父王不能再看著你了,答應父王,你會好好善待自己,會讓自己過得很幸福、很快樂,好嗎?」
庭雪淚中帶笑,點了點頭道:「您可以看著我得到幸福的,玄煜答應不殺您了!雖然我無法說服玄煜放了您,但我會時時來瞧您的,我會讓您看著我幸福的模樣,好嗎?」
「玄煜當真不殺我了?」雍王並未露出喜色,反而神情複雜。「我這雙手沾滿了他蕭室皇族的血,縱然他可以不計較我奪國之恨,但親仇不共戴天,他當真可以放下這血海深仇?」
「我不知道他究竟放不放得下?我也知道這樣太為難他。」庭雪低聲道。「但是他承諾我了,這一生一世,絕不殺您!我相信他會信守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