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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裴意

  雍王昂首大笑。「你說我是個不忠、不義的亂臣賊子嗎?那蕭家又何嘗不是?你以為蕭氏江山是怎麼來的?難道不是憑武力打下來的?有能者,霸有天下——你父王有能有權,有智有謀,憑什麼該屈居人臣之位?」

  庭雪點點頭,洶湧的寒意淹沒了她悲哀欲絕的心。「我明白啦,您為了當皇帝,可以連骨肉親情都不顧了。」她翻手亮出一把菱形烏篆匕首,緩緩道:「我入宮時,您交給我這把匕首,說是給我防身用的,當時不明白您的用意,可現在全瞭解了。您早決定要在我入宮後舉兵叛變,您也知道以找叛賊之女的身份,在您叛變之後必然會成為宮中皇族謀殺洩憤的對象,所以您給我這把匕首,是要給我自盡用的,而非防身用的,是不是?」

  雍王面有愧色地別開眼去,不敢注視愛女。面對玄煜時,他可以說得泰然自若,然而真正見到這原欲犧牲,但自小便珍寵萬分的獨生愛女時,終究不能毫無歉疚與悔意。「不錯,我給你匕首,是要你在危急時自盡以全節用的。你清艷絕倫,一日一成為叛賊之友,難保不會遭受凌辱。我江家人可殺不可辱,你天人之姿,豈可讓凡夫俗子玷污糟踼了?」說到這裡,他展眉一笑。「而今父王霸業既成,你又毫髮無傷,這柄匕首,自然是派不上用場了。」

  庭雪淒楚地道:「女兒之所以能夠毫髮無傷,全靠玄煜極力維護,否則女兒早死在江陰侯爺劍下了。」

  「我也早獲探子回報,知道玄煜太子對你癡戀欲狂。」雍王得意昂首,大笑道:「這是天意啊,注定父王要成此霸業而不必犧牲親身愛女。玄煜一世芵明,竟會愛上仇人之女,這是天要亡他南烜哪!你瞧,連老天爺都幫我,天意不可違啊!」

  庭雪美眸中閃過一絲清厲的決絕,手腕翻轉,以匕首直抵自己的咽喉要害。

  眾人大驚,雍王和玄煜的驚呼同時響起。「庭雪,你做什麼?快住手!」

  「父王,我和玄煜已私許終身,立下盟約——生死相許,不離不棄!」庭雪帶淚的眼閃爍著堅定的決心。「若是玄煜死了,我也絕計不能獨活!因此,我求父王放過玄煜。」

  雍王怒極反笑。「你知道你在求我什麼事嗎?放過玄煜?他是南烜儲君啊,我欱滅南烜,豈可留下這心腹之崽?斬草必得除恨。須知縱虎歸山,定成後患,何況他還是只致命的噬人猛虎。」

  庭雪哀傷欲絕地笑了。她點點頭,眼眸中有著誓死的堅決。「若您執意要將玄煜逼入死路,那女兒也只有以身相殉了。」纖腕毫不猶豫地使力以刀刃蟄過頸,鮮血立即滴淌下來。

  「庭雪,不要!」淒厲驚恐的呼聲出自玄煜口中,他膽戰心驚、魂飛魄散只想奪下她手中的匕首。

  庭雪旋身轉開,匕首仍抵在頸間。「不要過來。」她清厲地道。「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和你同生共死。就連你,也不能!」

  冷冷的匕首,掩映著她清冷如用的玉顏。秋水寒泓般的利鋒抵在她雪白頸祒,鮮血如露,在劍鋒上微微顫動著。

  雍王又驚又怒,氣急敗壞地喝道:「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是您在逼我啊,父王。」庭雪淒迷而悲哀地道。「是您逼得女兒無路可走,女兒除了捨此身外,別無他法可想。」

  眼見庭雪死志堅決,不計前因、不懼後果的以命相搏,雍王面色大變,退了步。雖然決定叛變時他已有捨棄獨生愛女的決心,但真正面臨生死關頭時,終究無法眼睜睜看著她死。而庭雪抵死也要護佐玄煜的舉動更讓他驚怒交加,無法瞭解、更無法置信這自小就呵護珍寵的愛女,為什麼竟會為了保護仇敵而寧死叛父?

  雍王沉聲道:「你可要想清楚,父王和玄煜已是勢不兩立的仇敵,你若執意袒護玄煜,從此不能再是我女兒了!」

  「當您交給我這把匕首,置我死生於不顧時,就已經不當我是您女兒了!」庭雪淚眼迷離,眸中卻閃著不容撼搖的堅決。「您要我活,就得放玄煜一條生路;您要我死,原也不費吹灰之力。」

  雍王面色鐵青,咬牙道:「你為他拚得這般生生死死,值得嗎?」

  庭雪淒楚而甜蜜她笑了,情極摰處生死又何足掛懷?「為玄煜而死——我,死而不傷。」

  雖只有短短兩句話,她低婉說來,卻蕩氣迴腸之至。

  玄煜大震,心中激動已極,熱淚迅速濕了他的眼眶。啊,得紅顏若此,他,死而無憾。

  兩人目光交纏,心中都漲滿了激動與難以言語的款款深情,此刻生死對兩人來說已無足掛懷。生也好,死也好,既是兩心如一,便再也無懼無悔,縱使此刻便死,也了無遺憾!

  雍王惱恨至極,見庭雪意不可回,深悔平時溺愛太過,以致造成今日這番局面,他知庭雪素來性子清烈,倘加威逼,她定然和玄煜一同殉情,誓死無悔。然而他大功將成,又豈能因女兒以死相逼便放過玄煜這心腹大患?

  「要我放過玄煜,那是萬萬不能。」雍王沉著臉道。「我只能答應你暫不殺他,只要他肯交出權印,乖乖受困,我自然不會為難他。」

  「玄煜性子高傲,寧可死也不會束手就縛的。」庭雪淒然低語,頸中血痕斑斑。「總之今日我和玄煜是無法全身而退了,父王,女兒只求您一件事。」

  雍王繃聲道:「你說。」

  「女兒死志已泱,但自幼深受父王寵愛,實不願在父王面前自盡,讓父王傷心。」庭雪指著湖中的新月小榭,說道:「女兒入宮以來,一直住在月榭之中,月榭也是女兒和玄煜定情之所,父王,我求您讓我們退至水榭之中自行了斷。」

  玄煜、炎夜和王剛同時身子一震,心中狂喜,暗讚庭雪聰慧機智。秘道在水榭之中,若真能返到水榭,就有逃生之路,三人心中雖喜,臉上卻不敢稍動聲色,就怕被雍王發現,會斷了這唯一後路。.,

  雍王望了望水榭,沉吟猶豫,一時難決。

  「若是父王不放心,可在我們退入水榭之後,命人砍斷露橋。月榭在湖中央,前無岸、後無涯,露橋是唯一通路,除非我們插翅能飛,否則是絕無生路。」庭雪手中匕首須臾不曾稍離頸邊。「父王,難道女兒臨終之前唯一心願,您也不肯成全嗎?」

  雍王強忍下心痛與不捨,啞聲問道:「你當真一心求死?」

  淚水緩緩滑落庭雪絕美面頰,落到衣襟之上,混著斑斑血跡,點點滴滴都是帶血啼痕。她垂苜,哽咽不能言。

  雍王見女兒血淚斑斑,卻意不可回,不由長歎一聲,心如刀割,明白自己是散徹底底失去這個女兒了。他揮手,心痛難忽地黯然道:「去吧,就當我沒生你這個女兒!」

  「女兒拜別父王!」庭雪淚如雨下,跪了下來,深深叩首,泣道:「今日死別,不復相見!女兒不孝,來世再報親恩。」

  雍王再也忍不住了,別過頭去,熱淚奪眶而出。謀反成功的喜悅全被即將失去愛女的難捨與心痛給淹沒了。

  庭雪深深磕了三個頭,才在玄煜攙扶下起身,和炎夜、王剛四人一同在雍軍包圍下退出梅林,走上露橋。

  雍王同過頭來,目送女兒決絕遠去的背影,不禁激動喚道:「庭雪……」

  他只叫了一聲,便頹然住口。心中清楚地明白,不管他再如何誠心呼喚,父女親情是再也喚不回庭雪了,他終要親手將女兒送上死路。

  他跟隨在女兒身後百步之遙,眼見女兒和玄煜等人走入水榭,這才舉手拭去滿面淚痕,斷然下令道:「砍斷露橋!」

  雍軍們面面相覷,大都遲疑不前。庭雪郡圭在他們心目中一直宛如天人,如今要親手斷她生路,他們實在是下不了手。

  數十名雍軍將領屈膝跪地,齊聲道:「王爺,請放庭雪郡主一條生路吧!」

  「混帳!欲成大事豈可有婦人之仁?」雍王怨聲斥道。「她是我獨生愛女,卻為了敵人而背叛親父,這種逆女,留她又有何用?誰也不許再求情!」

  雍軍見雍王意不可回,只得上前砍斷露橋。

  庭雪和玄煜等四人在水榭中眼見雍軍砍斷露橋,王剛高興地跳了起來。「雍王當真中計,砍斷了露橋,這下可好,他親手阻斷了追路,咱們定可安然脫身。」

  炎夜歎息一聲。「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卻親手斷女兒生路,當真是利慾薰心,連禽獸都不如了。」

  庭雪怔忡看著湖對岸的雍王,明白父女間的親情恩情,在此刻都已斷絕,她心中空蕩蕩的凝眸不語。

  玄煜知庭雪為了維護他,親手斬斷的,不只是父女間的親情,更是過去這十、年在人世間的所有親人與依靠。為了他,她什麼都失去了。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難受,實在不願她承受這種骨肉反目的劇慟與苦楚,他摟過庭雪,啞聲道:「苦了你啦!庭雪,是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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