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虛假、爾虞我詐、權力鬥爭……是他一向擅於面對的。
「別再亂動了,看你傷成這樣。」她的語氣儘是關切。
男子仍沒回應,他側身做勢躺下。休息、儲存體力,這是他現下唯一的想法。
「哦,對,你要多休養。」雪兒依舊像是在自說自話,男子根本沒理會她。
雪兒傾身打算下床時,男子陡然抓住她的手,這舉動讓雪兒驚跳一下。
他又想做什麼?
男子冷峻的眼光輕掃她一眼,扳開她的手心,粗糙的指腹在她細緻的掌心上比劃。
「訣?」她低喃,這是他寫下的字。
「我的名字。」說罷,他鬆開她的手,閉上眼,不再多話。為了謹慎起見,他可以冒名、可以什麼都不說,甚至可以隨時走人,又何必告訴她名字?
「那你姓什麼?」雪兒更輕聲地問。
男子沒回答,他的呼吸沉穩,像是睡著了?
雪兒望著自己的掌心,細細柔柔的嗓音自言自語著:「不說沒關係,阿敏也只叫阿敏,訣也一樣,就是訣。」
第二章
嬌小的身影輕輕的推開門,動作雖然已經盡量放輕了,但還是驚醒了他。他身上的傷還沒癒合,但原有的警覺性已回復。
他合眼假寐。
雪兒躡手躡腳走到床前,將手上的托盤放在床邊小几上。一雙小手來回搓揉。
「好冷,還是屋裡暖和。」
她站在床側看著他。「訣……」
床上的人沒反應。
「訣……」她的聲音細細的,柔媚的語調裡還帶了點兒童音。
「睡得可真熟。」說完,她輕笑一聲。「笨,他受了傷,當然需要多休養。像我小時候生病,奶娘都說要多休息,病才會好得快。」
她瞧著他的容貌。挺鼻、俊顏、略薄的菱唇,透著一股剛毅之氣,和他那兩道濃眉還真搭呢!可是濃眉下的那雙眼,瞪著人瞧的時候,挺……挺……雪兒思索著要如何形容?
對了,挺不自在的!
因為他現在就這麼瞪著她看!
他瞄了雪兒一眼,旋即撇開目光,心想:這女人不吭聲,原來是在盯著他看。
粉頰頓時刷上一層玫瑰色。「你……你怎麼……突然……」雪兒微微愣傻,話說得結結巴巴。
「我不能睜開眼嗎?」他沒好氣的說。
雪兒深吸口氣穩住自己。「可以啊,只是我——我看你正看得入迷,你就突然睜開眼,害我、害我嚇了一跳。」她最後一句說得好心虛。
這女人還真是坦白!
他想坐起身,雪兒見狀,立刻上前扶他。
只要她一靠近,總會有股香氣向他襲來。這股香氣幾乎每晚都會在他的夢裡出現……驀然,他察覺到什麼似的,直盯著雪兒。
難不成,她每晚都在旁照顧他?
「你有傷,是不能下床的。」雪兒看他一直盯著她瞧,亂不自在的,才隨口謅出一句話。
「對了,我替你煎了藥、也煮了粥,你要先吃哪一個?」這種選擇有點奇怪。
「先吃藥好了。」她替他做了決定。「因為你是病人嘛,病人當然要吃藥,等你吃完藥再吃粥。我不大會做飯的,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到廚房的次數用一隻手都數得出來,不過,自從在蘭陵院的廚房幫忙之後,也懂了不少——」她是不是愈說愈遠了?
「你?」雪兒再也忍不住,她一臉懊惱,抬起小手捧著自己的臉蛋。「我臉上是不是長了什麼?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害她好緊張,一直想找話說。
「把藥給我。」他漫不經心的說,好似他根本從未做出雪兒所指控的事。
「喔。」雪兒將藥碗遞給他,兩人又四目相對。他捧碗低頭喝藥,嘴角微揚,雪兒一張粉臉紅透透,襯出一雙水瑩瑩的眼睛更形清亮。
雪兒遇事向來容易分心,她早忘了剛才問他的話。
「有誰知道你救了我?」他防備心極重,即便知道雪兒對他毫無威脅,但還是決定小心謹慎、以防萬一。
「只有阿敏知道。她是這幢宅子的主人,她人很好,我剛到長安的時候差點被人騙了,是阿敏幫了我。她看我一個人離家在外,就借我地方住,還替我找了差事做。」雪兒話又開始多了起來。
「你很緊張?」他直接問。這女人有膽子救他,卻不敢和他獨處?
「因為你一直盯著我瞧。」她坦白說。
「是你先盯著我。」他決定賴在她身上。
雪兒愣了下,微微噘嘴說:「可是我有讓你覺得緊張嗎?」
「有。」才怪!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女人鬥嘴,看她微微懊惱的模樣,真是有說不出的可人!
「你也會緊張啊?那——那我走好了——」她不知該如何是好,脫口而出這個臨時想到的主意。
她才說完,就被他拉住手。
「你?」她略皺眉,一臉擔心。「你有傷,可別亂動。」
有股情緒哽在喉頭,那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情緒。既然從來沒有出現過,但現下卻因這小女人而躁動。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很簡單的一個問題,卻是他永遠都不明白的疑慮。
「因為——我奶娘常說,真心待人,人家就會以真心待你。」雪兒沒說的是,她從小就希望爹爹能夠注意她、關心她,可是這個「願望」卻從沒實現過,連她當時要離家了都不曾。
她多麼希望有個人在心裡牽掛著她……
「是嗎?」他低問。才剛清醒過來,但他一說話就消耗掉不少體力,現在又覺得累了。
「是啊。」雪兒傻氣的回答。
「我要休息一下。」他慢動作般逕自躺下。
手,卻沒放開她。
***
「你別以為不說話就沒事!」阿敏一臉怒氣沖沖,橫眉豎眼,雙手插在腰際。
她快氣炸了!從剛剛到現在,全都是她一個人嘰哩呱啦講個不停,這男人坐在床側,理都不理她。
「她人呢?」這幾天只要他一醒來,雪兒就在一旁照料他,但今天一整天卻沒看到那嬌小的身影,心裡竟不由自主掛念起她來。那小女人可是這十幾年來,第一個讓他願意鬆了戒心的人。
「唷,總算開金口啦。」阿敏明知他在問什麼,卻不正面回答。她無視他的怒目,輕哼一聲,繼續說:「雪兒那丫頭是天生的軟心腸,從小就像朵花兒似的被人護著,就算她那不長進的爹敗光家產,也沒見她哀聲歎氣過,在她的眼裡這世上永遠只有好人……」阿敏頓了下,突然發覺自己好像離題了。她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張紙,上頭寫滿密密麻麻的字。
「反正只要有我在,我是絕對不會讓她吃到虧。嘍,這是帳單,麻煩公子您離開的時候,跟我結個帳。我這個人做人一向公道,只算你藥錢、飯錢、茶水錢、房錢,外加雪兒那丫頭不分晝夜照顧你的一點小錢,一共五百兩!」這還叫「小錢」?
他斜睇阿敏一眼,隨即將目光移至門外。她還沒回來……
「我想這點小錢,公子您應該付得起。」阿敏見他不動聲色,再繼續說道。
她一眼便瞧出這男人絕不是個簡單人物,尤其那一雙鷹鷙般的眸子,似深不見底的黑潭。聽雪兒說,他只說出名字,卻不道姓氏,毋啻更為這男人加添了一層神秘感。
「出去。」他再度開口,低低沉沉的嗓音,有著一股令人不敢杵逆的威嚴。
阿敏輕佻細眉,想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哼,凶啥?要是沒錢就早點兒拍拍屁股走人,別教雪兒那呆丫頭傻愣愣地花時間照顧你!」
房門正好被推開。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你們都在啊?」雪兒左手拿著托盤進房,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狀況,以為是她晚回來了,阿敏先過來替她照顧訣。
「阿敏你在正好,我燉了一盅雞湯,一起趁熱喝吧。」
「你怎麼這麼晚回來?待會來得及去姜老爺那兒嗎?」阿敏看著她放下托盤,總覺得雪兒怪怪的,又說不出是哪兒不對勁?
雪兒點點頭。「嗯……」她突然想起什麼,說道:「哎呀,你等等,我去廚房拿副碗筷。」然一轉身,即被低沉的嗓音喝住。
「站住!」
雪兒回過頭,一臉茫然。
「喂,你吼什麼呀?」站在一旁的阿敏直覺莫名其妙,跟著吼了起來。
他根本不理會阿敏的叫囂,逕自站起身,走向雪兒。
「喂,你想幹嘛?」阿敏想護在雪兒身前,卻被他早了一步。
他拉起雪兒的右手,扯起袖子。
「啊!」雪兒凝眉痛呼出聲,她的右手肘紅腫瘀血,還有些微的擦傷。從雪兒一進房,他就察覺到她的右手有問題。她習慣用右手,卻以左手拿托盤;放下托盤時,右手的輔助顯得無力……
「怎麼回事?」他問。
「我……」才想說她沒事,就被阿敏打斷了話。
「天啊,你傷成這樣怎麼不吭聲?我房裡有傷藥,我去拿!」阿敏急驚風的個性,立刻衝了出去。
他則是二話不說,抱起雪兒走向床榻。他在床沿坐定,讓雪兒坐在他的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