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清尚未由錯愕中回復知覺,就被展凌雲重重地攬進懷中!
「我會記著你的承諾;你也別忘了我說過一定回來。」展凌雲不捨地看著她狼狽的模樣,內心翻湧的情意如排山倒海一般狂襲向他。
他像一個獨佔欲極強的掠奪者,一次又一次狂吻著她嬌弱的唇瓣,似乎想將自己早已不言而喻的深情摯愛,牢牢地鐫刻在她的唇間以及她的心版上。
她則拋下無謂的矜持,響應著他纏綿的熱吻,彷彿早已承認兩人之間所有的糾纏永遠拆解不開,她願意沉浸在他的愛情之中,只為了等待他而存在。
「我真的得走了。」良久之後,展凌雲勉強自己收回心神,鬆開懷中的佳人,手掌卻仍眷戀不捨地輕撫程淮清沾染上黃土的臉頰,「千萬別追在我後頭,知道嗎?」
「嗯。」程淮清柔順地點頭,淚水卻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落下臉頰。「
「那麼,我走了,好好保重自己。」展凌雲困難地將手縮回,用力地甩了甩頭,他強迫自己不能看向她的眼睛,否則恐怕永遠都離不開了。
程淮清睜著淚眼,看著他再度上馬絕塵而去。
狂風起,塵煙漫天,程淮清立在曠野間,望著他消失的地平線潸然淚下,一顆心彷彿也跟隨著他飛奔至海角天涯……
展凌雲離開之後的兩個月,程淮清發現自已有喜了。
原本低潮的情緒,因為這小生命的到來漸漸變得開朗,雖然對凌雲的擔心沒有一刻放下,但是她變得比以往更有信心。
她幻想著孩子的模樣,猜測著凌雲得知她有孕的消息時會是何種表情。
她的生活是安適平和的,自從展夫人知道自己即將升格當祖母,對她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
她什麼都不缺,也不再擔心展家容不下她,現在就等凌雲回來,只要他一回到家,她的生活將會是圓滿而無可挑剔。
程淮清引頸期盼著軍中的消息,每當朝中侍衛傳來捷報,她便知道距離美夢成真的日子又更近了一步……
第十章
又到每半個月傳送三次訊息的日子,一大早,程淮清就與展夫人在門外等候著。
直到正午時分,府邸前傳來一陣騷動,管事拉開厚重的門栓,外頭的馬兒立刻蹦開尚未完全開啟的門扉、甚至踹倒了站在門口處的管事,朝大廳的方向直衝而來,感覺上十分緊急。
程淮清的心,不由得提到喉嚨口。
侍衛在廳前拉住韁繩,並以利落的身段下馬,他臉色沉重地站在廳口,所有人心頭登時籠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怎……怎麼了?」展夫人顫抖地詢問。
侍衛咬了咬牙,決定一口氣說出最新的消息——
「奉聖上之命特來呈報,護國將軍戰死沙場,請諸位節哀順變。」
彷彿朗朗晴空忽然下起前所未見的暴風雨,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恁。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屈原
將軍府裡,籠罩著一片哀愁,如泣如訴的輓歌弔唁著將軍早逝的英魂。
程淮清淒然地看著一幕又一幕接連不斷的祭祀,看著一波又一波人潮湧進將軍府,看著一幅又一幅輓聯被人高高地懸掛在廳堂上……她的心已經痛到沒了知覺。
她恨不得自己是聾子,聽不見那些哀怨的聲調。
她恨不得自己是瞎子,看不見那一片刺眼的白。
她恨不得自己能夠即刻死去,以追上凌雲的腳步與他共赴黃泉。
她的生命、她的思想、她一切的一切,都是依附著他而存在,沒了他,所有的期待與夢想皆已成空。
程淮清心灰意冷地將一尺白綾懸在樑上,抬高手臂在底部打了個穩固的結,她含淚的雙眼依舊美麗,絕望卻是惟一的神情。
當她踮起腳尖將細緻的頸項套進白綾繩裡時,唇畔竟不可思議地揚起一抹解脫似的笑容,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論上天或者入地,都要追隨凌雲的腳步不離不棄。
如果能夠再見他一面,她寧可拿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
沒有絲毫的恐懼,也沒有絲毫的猶豫,她像是承受恩澤似的等候死亡。
「啊——」展夫人的貼身丫環娟兒拿著補藥進門,當她看見程淮清搖晃的身子,立刻驚恐地呼叫出聲。
即使這一幕嚇掉娟兒的三魂七魄,她仍不敢稍有猶豫,立刻抱住程淮清的腰,將她整個人扯了下來。「少夫人,您不要緊吧?不要緊吧?」
娟兒急得六神無主,拼了命搖晃程淮清虛軟的身子,並加大嗓門在她耳畔狂吼著。
雖然過去她非常嫉妒程淮清的好運氣和好容貌,但是經過了這場變故,她對程淮清的感覺,已由不滿轉為憐憫。
「老天爺,你怎麼忍心折磨像少夫人這般善良柔弱的女子?」
程淮清意識昏沉地睜開眼睛,當她看見娟兒焦急的神情,眼淚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滑下——
原以為不會再出現的淚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淌下;原以為早就死去的心,也還感受得到悲切的痛楚。
她,終究還是死不成。
為什麼要阻止她呢?留在這苦痛的人世間,她覺得好累好倦,再也沒有勇氣迎接明日的朝陽。
為什麼不讓她告別這一切呢?她只是想拋開所有的憂傷與凌雲重逢而已啊!
「別這樣……別這樣啊!」抱著程淮清,娟兒心疼極了,「就算您死了,將軍也不會活回來,將軍在天上如果有知,絕對不會希望您做這種傻事!況且您忘了您肚子裡的孩子嗎?您忍心殺害將軍的親骨肉嗎?」
「娟兒……我……好想他……好想見他……」程淮清氣若游絲地說著,沉痛的哀傷扭曲了她的靈魂。她也不想帶著孩子一起走,可是她真的好痛苦、好痛苦……
「少夫人,求您,求您清醒一點,就算您殉情而死,也不一定能見到將軍啊!」娟兒用力搖晃程淮清的身子,急切地說著。
她知道自己說這些話好殘忍,但她更不忍心看少夫人失去求生的意志。
這些話讓程淮清渾身發冷,她知道娟兒說得一點都沒錯。如果死後依然見不到凌雲,她該怎麼辦才好?
「時間能夠撫平一切的傷痛,將軍雖然去世了,但他會永遠活在您心中。」娟兒苦口婆心地勸著,雖然明知道成效不大。
「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他答應過的!」程淮清突然抱住頭,痛苦地嘶喊著。
從聽見噩耗的那一刻起,她只是將自己鎖在房間裡安靜地流著眼淚,直到此時,才吶喊出心中的悲傷與絕望。
她是那麼脆弱,整個人縮成一團不斷地顫抖,發出一聲又一聲痛苦的悲鳴,娟兒整顆心揪成一團,不知道該如何幫少夫人撫平傷痛。
「他要我等他……還說要愛我一輩子……他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我永遠不會原諒他……」程淮清埋在娟兒懷中哭得肝腸寸斷。
「將軍一定也想堅守誓言,但……生死有命啊!」娟兒也跟著淚流滿腮,毫不在意少夫人的淚沾濕自己的衣襟。
「我……恨我自己……如果我不讓他走……他……一定不會有事的……」程淮清抬起頭來,淒楚萬分地說著。
「怎麼能怪你?這全是將軍自己願意的啊!」
「怪我……當然應該怪我……」
她一直責備著自己,倘若當初堅持讓凌雲娶長寧公主為妻,他就不必奉詔出征,更不會戰死在荒涼的邊地。
她的心好痛,光想著死後的他也許會孤單、也許會寂寞,她就恨不得立刻結束生命,好讓自己能夠長長久久地陪著他。
一切都是她害的,若不是她,凌雲根本不必為了堅守對她的承諾披掛上陣,以求得婚姻自主的權利。
天下間最難忍受的折磨,即是失去惟一摯愛的人,除了一死,她實在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來贖罪,並讓自己徹底拋卻無時無刻不想著他的心情。
這條命雖然暫時保住了,但她知道自己終究難以苟活於世。
「少夫人,我要你答應我,絕對不再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娟兒強硬地要求著。
程淮清眼中執拗的神情嚇壞了她,那模樣像是下了某種不容更改的決心。
程淮清什麼話都沒說,視線越過娟兒的肩頭落在未知的遠方。
展凌雲帶走了她的一切,包括她的人、她的心,以及她的靈魂……
因此就算她還活著,也只是一具毫無生命價值的行屍走肉,隨時隨地,都可以消失……
漸漸地,展凌雲戰死沙場的消息已被世人所淡忘,那些擾人心神的哀悼聲、川流不息的弔唁者也不再出現,沒了那些刺激的源頭,程淮清似乎比較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又到梅子成熟的季節,程淮清吩咐下人搬了幾張凳子放置在樹底下,她撩高裙擺站了上去,伸長手臂摘著一顆又一顆青色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