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正是在下。」罡天輕輕點頭。「受人點滴,罡天不敢或忘。若皇后娘娘之願仍是與罡天共游天下,罡天自是照辦,況且能有皇后娘娘如此博學之人相伴,一路上切磋所學,此行定然更為完滿。」
「那真的是太好了!」碧蟬沒想到會這般順利。
原本少了崇之哥哥為伴,不但少了個伴,更少了個可以討論研究的人,現下出現了一個罡天,恰好補上了這個缺,讓她出宮計畫幾乎萬無一失。
「只是罡天有一句話必須先說。」
碧蟬不解的看著他,「什麼話?」
「這一去便不知何時是歸期,若皇后娘娘心中有所牽掛,還望皇后娘娘再行三思。」
他的話讓碧蟬手一鬆,便讓那鴨跖草落下地;罡天手一伸便撈起了那株紫色小草,輕柔的交至她的手中。
「牽掛?」碧蟬不自覺的重複。她理不清心頭因他的話而突來的煩亂為何,只把那紅艷的唇咬得又紅又腫。
罡天的眼眸又莫測高深的閃過一絲幾不可辨的失望,他伸手由碧蟬手中的鴨跖草上拈了一朵淡紫小花,靈巧的別在她的髮髻之上,然後雙手作揖的說道:「罡天於三日後未時起程,若能有皇后娘娘相伴,是罡天的心之所冀。」
水仙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入納藍所在的東清園,在斥退在場的閒雜人等之後,她一臉傾慕的看著納藍。
他那不怒而威的泱泱氣勢、粉雕玉琢的俊美容顏和渾然天成的王者風範,在在都令她心中有如小鹿亂撞。
她從來沒有看過一個比他更令人心動的男子,這讓她對那個除了腦子比她好一點、嘴巴比她壞很多、其餘根本比不上她的女人又多了幾分不服。以那個女人的條件,憑什麼獨佔像她皇上堂兄這般的翩翩美男子?對這不公平的事,她心中早就憤恨不滿,只是礙著皇奶奶對那女人的疼愛,加上又苦無任何扳倒的機會,才會讓她忍氣吞聲這麼許久,可今日總算讓她逮著機會,終於可以一吐長久以來的怨氣,而且運氣好的話,她還可以趕走那個討厭的女人。
想到這兒,水仙不由得揚起一抹極為曖昧和不懷好意的笑容。「皇上堂哥,那皇嫂和西垚國的使者在後花園私會呢!」
原本一臉無聊的納藍臉色陡然一沉,他緩緩的抬頭望向她,霎時,手中的王杯「匡當」地碎裂,美酒由他的掌中滴落地上,他用力甩了一下手,空氣中飄散的酒氣濃得令人心驚。
「胡說!」納藍怒吼出聲。
水仙被納藍雙目中的怒火和如雷的吼聲嚇得連連退了好幾步,可對那個相貌醜得根本配不上她皇上堂兄的女人的妒恨之心,讓她仍是鼓著勇氣說了下去,「是真的!是我親眼看到的。」
納藍緊緊握起了拳頭,他的聲音陡然化冷,空氣彷彿也跟著凝結。「你看到了什麼?」
「我……我……」納藍的臉色讓水仙的勇氣全然無蹤,面對他那山雨欲來的臉色,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一種由背脊而上的寒意讓水仙狠狠的打了一個冷顫,她知道他是易怒的,可她不知道他也能這般發怒,那彷彿是十二月寒雪永封的大地般,只消一眼就要教人為之喪膽。突然,她開始後悔了,那往昔在她眼中的完美身影,此時此刻竟比夜又還令她感到恐懼。
「你說都說了,就給朕說清楚!」不同於平日一貫的火爆,納藍的聲音又輕又柔,可其中的怒氣卻是非常分明。
「我……我只是看到皇……皇嫂在潯溯苑裡和……和那個西垚國的使者……談話,而且皇嫂還說……說……說……」
「說什麼?」納藍大吼一聲。
水仙被突來的聲響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她忍不住以手掩耳、雙眼緊閉,直覺的大喊出聲,「她說要和那個西垚國的使者相伴遊歷四方!」
「什麼?!」他的聲音又低又柔。
納藍手掌之下的石桌剎那間四分五裂,上頭的美酒、佳餚散落一地,地上是一片令人心驚的杯盤狼藉。
「我……」水仙被四濺的石塊驚得撫著心口,急急退了好幾步。她以為他在聽到這件事時大不了將那個女人趕出宮,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般生氣,雖然他的聲音又輕又柔,但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氣,而且他的表情就像是恨不得要將眼前的一切事物悉數搗毀般。
「你再說一次!她說什麼?」納藍看向臉色發白髮青的水仙,一字字的說。
「我……我……我……」水仙說什麼也沒有勇氣再出聲,就連這個「我」字,都像是用氣逼出的變調聲音。
「要和那個男人走是嗎?」納藍的聲音輕蕩蕩得像風一吹就在空中飄忽不定。
水仙嚇得閉上眼睛、縮起身子。這是她第一次明白俊美宛若天神的皇上堂哥,真正發怒起來竟然比閻王還可怖;這也是她第一次開始覺得,她是不是太低估了那個女人了?那個女人是哪來的勇氣敢和皇上堂哥對抗的呢?
當水仙再次張開眼睛時,整個東清園除了她,再無他人,只有眼前滿地的凌亂證明剛剛的那場風暴並非是她白日無聊的南柯夢境。
碧蟬轉著手中的鴨跖草,心中仍是為了那「牽掛」兩字而輕漾不已。
人總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西垚國的使者到底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什麼,會讓他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她不是早就明白宮中不該是她久留之地,現在能有機會一償夙願,能完成她行遍天下的夢想,那她還有什麼好牽掛的呢?
她知道自己一點也不眷戀宮中奢華的生活,對她來說,這樣的生活只像是一座精美的牢籠。她情願細嚼青菜野果勝過大啖山珍海味,她情願親眼目睹朝霞於萬仞山群而起的千道金芒勝過擁有千兩黃金白銀……那她還能牽掛什麼?
他嗎?
碧蟬勾起一抹近乎自嘲的笑容,搖搖頭,拿起手中的鴨跖草,先是在胭兒紅絲的大牡丹旁比了比,又在紫線壽香的巴掌大球菊的下頭放了放。在這種滿是奇花異卉的園子中,這小而不起眼的「碧蟬花」種在哪兒都嫌突兀。看來這鴨跖草還是適合生在野地河邊,一如書中描述般的漫漫生成一大片--一如她也不合適生長在這華美的深宮林苑!
她伸舌舔了舔唇,那微微的刺痛讓她輕抽了一口氣,想是她想得太過入迷,何時將自己的唇咬破了也未曾發覺。
「你手中拿的是什麼東西?」
納藍的聲音由身後響起,被嚇了一跳的碧蟬沒好氣的轉頭白了他一眼。「是那西垚國的使者送的。」
「西垚國的使者?那你剛剛真的和他在這兒見面?」
碧蟬一點也沒有發現納藍異於平常的森冷語氣,仍是自顧自地點頭,「是呀!他剛剛還在這兒的,如果你要找他,那你是晚了一步了。」
「他,朕定會去找,但現在朕找的是你。」納藍凝眼看她。
「找我?找我做什麼?沒人陪你吵架太無聊嗎?」碧蟬拿著鴨跖草在唇邊輕吻,這不經意的動作也許是因為同名的關係,讓她對這雖不起眼的小花就是多了份親切感。
納藍一把打掉她手中的花,一反手連她髮髻上的小花也一併揮落,然後不留情的用腳狠狠的踩成稀巴爛。
「醜死了!看了就礙眼!」
碧蟬看著地上的殘花,她胸中怒火高張。「這不起眼的小花哪兒礙到了你,你憑什麼這樣做?」
「憑朕是皇上!」納藍高傲的舉手一揮,「這宮中的花隨你挑、隨你選,任何一株都比那醜東西美上千百倍,你幹嘛將那礙眼的東西當作寶貝?」
「你這宮中的花再美又怎麼樣?我就偏愛那和我同名,也和我一樣礙著你的眼的花又如何?」碧蟬氣得咬牙切齒。
這個男人真是莫名其妙,她剛剛還會認為自己牽掛他,她真的是昏了頭了!
納藍微張嘴,好一會兒才用力閉上,神色竟是有幾分狼狽。「你若喜歡,大不了朕再叫人去運來千株、萬株,將這宮中的園子全換上那丑……那花就是。」
「不用了!幹嘛,換來礙你的眼嗎?」碧蟬一點也不領情。「而且那花還是野地裡才長得好,真移來宮中反倒減了那份勁道,還不如自由自在的在外面的世界來得好。」
她說的是花,也是她!
納藍猛地吸了一口氣,他長手一伸,她整個人就被他圈人懷中。「不許!你哪兒都不能去!朕絕不允許你出宮!」
「放開我!」碧蟬驚慌的喊出聲,雖是使盡了力氣,可她那微小的力氣根本動不了他一絲一毫,對他這霸道而佔有的懷抱,她是驚恐多於欣悅。
從來她就明白,自己的存在只是因為那一段似真非真的傳言,否則在這百花天下,他這天之驕子身旁絕不可能有她存在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