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振旭微微一笑,目光緩緩地掠過保持緘默的席與蝶,停頓了一下才再度說道:「如果當年不是發生了那件事,讓褚拓的父親從此對我們恨之入骨,或許咱們褚、席兩家還會成為親家,當然也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了。」
席與蝶感覺呼吸一窒,胸口隱隱抽痛。
「對不起,叔叔。」她低聲道。
「傻孩子,這是你父母和他父母的恩怨,關你什麼事呢?」席振旭搖搖頭,「你爸爸……也就是我大哥交給我的產業我無法保全,我才該向你說聲對不起。那些原本都是該屬於你的啊!」
「或許這樣反而是好事。我們現在和褚氏集團毫無瓜葛,過去的一切就算一筆勾銷,那不是很好嗎?」她喃喃的說。
「希望如此。」席振旭有些感慨地道:「坦白說,我一直都很欣賞褚拓那小子。他夠冷靜、夠果斷,敢放手一搏的強硬作風完全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確是個有條件縱橫商場的好人才。只可惜他樹敵太多,才會這麼年輕就……」
他沒有說完,以一聲歎息作為結語。四週一下子沉寂了下來,大廳裡沒有人開口打破沉靜。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們非得要一再提起嗎?」說話的是席為丞,他猝然起身,憤然地瞪視著眾人,粗聲地開口,「他死了是他活該,誰叫他仗勢欺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在懷疑是我殺了他,是不是?就算是又怎樣?難不成他還能活著來找我索命嗎?」
「別這樣,為丞。」饒邦睿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三分命令的意味。「鎮定點,那件事是個意外,沒有人懷疑你。」
席為丞重重的一甩頭,沒有等其他人的反應,逕自怒氣沖沖的上樓去。大廳裡再次沉寂了下來,好一會兒沒有人出聲。
「這孩子還是這麼沉不住氣。」席振旭搖頭,微微歎息。
席與蝶垂下睫毛,無意識地凝視著自己絞在膝上的雙手。這幾年來,席家人一直避免碰觸這個話題,尤其他們都知道在褚拓死亡的前一個晚上,他還態度強硬地聲明要控告席為丞。
她一直懷疑是為丞下的手,因為他是最有動機的人,然而今晚為丞激烈的反應卻又讓她感到猶疑和不確定。
想到褚拓臨死前還必定認定了她是殺他的兇手,她不禁一陣顫抖。即使他已經死了,夢魘仍然糾纏著她,令她無處可逃。她突然再也無法靜靜地坐著,只覺得自己必須離開這兒,離開這種沉悶的氣氛,否則她會窒息。
她驀然起身,短促地道:「叔叔,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饒邦睿連忙起身,卻被她制止。
「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回去。」
再朝席振旭點點頭,她轉身朝大門口走去,差一點撞上迎面而來的徐姨。然而她沒有停下腳步,匆匆地拉開那扇厚重的木門,幾乎是用跑的穿過庭前偌大的草坪,只祈求沒讓任何人看出她的驚懼和慌亂不安。
如果不是為丞,又會是誰想殺害褚拓?這個疑問在她心裡盤旋了三年,一直縈繞不去。如果連褚氏集團都查不出事實的真相,她不知道該為為丞的罪證不足而感到釋重負,還是該為褚拓的死而感到悲傷。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褚拓已經死了,而她將會抱著這個遺憾和自責過完一生……
她坐進車裡,將頭靠上方向盤,發出一聲淒楚而無奈的歎息。
將車停放在大廈裡的停車場,席與蝶只感覺筋疲力竭,全身的肌肉彷彿全向她抗議般酸痛不已。
她勉強打起精神,下車走進電梯,看著數字往上攀升。或許真如饒邦睿所說的,她是將自己逼得太緊了,也許她該好好休息一下,完全放鬆下來,讓自己好好睡一覺。
電梯門開了,席與蝶往自己的住處走去,正要掏鑰匙開門,一個輕微的聲響由幽暗的樓梯間傳來,令她渾身繃緊。她側過頭去,目光盯緊了樓梯間,然而她瞪了半天,什麼也沒有。
是她多慮了嗎?她試圖穩住輕微發顫的手,手上的鑰匙卻和她作對似的插不進鑰匙孔。那個聲響再度傳來,這回更清晰了些。恐懼感湧起,她還來不及回過頭去看,驀地一個黑影從身後籠罩而來,一雙大手已經強硬地捂上她的嘴巴,迅速地將她推入門裡,將大門反手闔上,動作利落得幾乎沒有發生任何聲音。
悶聲尖叫堵在喉嚨裡,席與蝶拼了命的掙扎,黑暗的屋裡令她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能清楚地感覺到那個堅實的男性軀體將她緊壓在門板上,從他的胸膛到他的大腿和她緊密相貼。
她極力的想掙開那鋼鐵似的手臂,然而他一手便輕易地壓制住她,另一手則肆無忌憚地繞過她的背往牆壁摸索。
突如其來的燈光令她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來時,眼前那張冷峻緊繃的男性臉龐令她卻欲出口的尖叫頓時全梗在喉嚨。
她的腦袋轟然一響,昏眩感令她天旋地轉。她的惡夢終於成真了——
是褚拓!
她動彈不得,受了催眠似的瞪視著那張雕刻般的臉龐、弧形優美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樑下那張漂亮的薄唇。他的頭髮短了,臉頰也瘦削了些,但那對黝黑的眸子仍然冷酷而嚴厲,灰色的胡碴在他的臉頰和下巴留下陰影。一道銀白色的傷疤由他的左太陽穴斜劃至眉尾,令那張俊美的臉龐更添一股危險和陰沉的氣息。
然而,這張臉孔早已烙印在她心靈深處,即使在她以為他已經死亡後,仍然不曾有一刻稍稍遺忘。而此刻,他就在她眼前,她可以感覺到他強壯的身軀所散發的熱力,感覺他溫熱的呼吸……他是真實的,不是幻覺,不是鬼魂,而是個活生生的軀體。
「好久不見了,席大小姐。」他沉沉地出聲,冰冷的語氣足以使人為之凍結。
她覺得身體忽冷忽熱,呼吸急促,心跳猛烈得幾乎跳出胸口。這個冷漠、強硬、眼神充滿憤恨的男人不是她所認識的褚拓,即使曾經他們之間再劍拔弩張,他也不曾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看她。她的眼眸一定洩露出她的懼怕和驚惶,因為他的嘴角嘲諷的上揚,表情充滿仇恨的諷刺。
「不可能,不可能是你!」她喃喃低語,「你死了,我明明看見你被推下海裡,我明明看見你死了的。」
「看來我命不該絕,很遺憾並沒有如你所願。」褚拓綻開一個毫無喜色的笑容,雙手鉗握得更緊,眼神再次被冰冷所取代。「允許我恭喜你,這三年來,你的把戲顯然沒有被揭穿,所以你依然逍遙法外。告訴我,這樁完美的殺人的計劃一定令你們很得意吧?連我都不得不承認它的確安排得天衣無縫。」
席與蝶瞪視著他。老天,她多想不顧一切地投入他懷裡,告訴他她有多高興他仍然活著,而且毫髮無傷。但是她不敢,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到他會嫌惡地推開她,無情的指控她是殺人兇手。
「那不是我安排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她嗓音粗嘎地擠出一句,抬眼注視他。他的眼睛瞇起,黑色的眸子像冰塊一般寒冷,令她的心直往下沉。如果他打從心裡認定是她殺了他,那他根本不可能相信她的無辜。
「當然,席大小姐殺人何需親自動手,找幾個見錢眼開的殺手省事多了,你說是嗎?」褚拓的語氣柔和,笑容猙獰。「很抱歉,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出第二個有理由殺我的人。你親口告訴過我,為了免除席為丞的牢獄之災,你會不擇手段。根據我對你的瞭解,我相信你會為了挽救你的堂哥而不惜殺人。」
「不是這樣的,褚拓。」她急切地說,因為他顯然認定了兇手是她,可是,他為什麼會認為她是這麼殘忍的人?「到底要怎麼說你才肯相信我?我從來不曾想到要殺了你,我發誓。」
「不是你還會有誰?我喝的酒被下了藥,你敢說你毫不知情?」
「我真的不知道,我喝的那杯酒也同樣被下了藥……啊!」她驚叫一聲,因為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並反轉,疼得她幾乎滾出眼淚。
「夠了,老天,別對我說謊!」他粗魯地說,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如果你不知情,為什麼會那麼湊巧?如果不是你做賊心虛,那天在和風集團的晚宴中看到我,你不會如此震驚。」
「那你要我怎麼辦?我以為你死了。」席與蝶低喊著,竭力逼回盈眶的淚水,嘶聲地道:「我昏倒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醒來後第二天,他們告訴我找到了你的屍體,連褚氏集團也對外宣稱你辭去職位,你要我怎麼想?」
「他們?」褚拓放開她,雙眼瞇起,「誰?」
「為丞和饒邦睿。」她的手重獲自由,也一面揉著它們,一面怒視著他,沙啞地說:「他們知道我去找你談判,怕我應付不了……你,所以到甲板上來找我。他們沒有看見那些攻擊你的人,只看見我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