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年紀對感情一事仍是懵懵懂懂的,但是不知為什麼,他的眼總令她常常心跳得失了節拍。
「告訴我,妳希望什麼?」他蹲到她面前,雙手搭著她的肩膀。
在他的注視下,葉紫玉像是被電流電到般,全身輕顫了起來,內心有一股無法控制的情愫在滋長。
她深深吸了口氣,眨著那雙盈盈如水的眼眸,很肯定的告訴他:
「我希望我以後當個護士。」
「為什麼?」他故意裝不懂的問。
「不告訴你!」她嬌嗔的瞟了他一眼。
「告訴我,紫玉。」他深深地凝視她,幾乎看入她心坎。
「因為──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幫你呀!」
「就這樣?」他知道還有另一個答案。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想怎麼樣?」她故做俏皮的回答。
「我以為……」他頓了頓站直身,看向天邊的牛郎織女星。
「你以為什麼?」她站到他身邊;在她心中,她只希望能夠這麼在他身邊,一個月、一年、十年、一輩子!
陳子超偏過頭,充滿柔情的眼睛像星星一般燦爛。
「妳心裡想的就是我所以為的。」
他們相互地凝視,好像要把彼此都深刻在腦海中、心版上。一直到那聲稚氣的聲音傳來,才使得他們收回彼此的眼光。
「哥哥!姊姊!許嫂問你們要不要吃七彩玫瑰凍。」是八歲大的陳偉。
他長得跟陳子超完全不一樣,圓圓胖胖的,膚色比陳子超還黝黑,濃眉大眼,小小的臉蛋就看得出霸氣十足,跟陳子超完全是兩個極端。
陳子超長得像陳中仁,但是他──他長得一點也不像陳中仁。
「偉偉乖!」陳子超對這個小他足足十歲的弟弟極為疼愛,他最愛摸摸他帶點鷹勾的鼻尖。
喔!尤其陳偉帶點鷹勾的鼻子,更凸顯他和陳子超長相不同的之處。
「紫玉,我們下樓去吃七彩玫瑰凍吧!」陳子超牽著她的手。
「呃!」她收回遠揚的思緒。
她在想什麼?也許陳偉還小,人家不是常說小孩子的臉常常會隨著年齡而改變嗎?
※ ※ ※
下了課,葉紫玉總會到廚房幫許嫂的忙。在陳家,除了陳中仁和陳子超待她好之外,許嫂也十分疼她。
「紫玉,趕快上樓去做功課。」不知為什麼,許嫂今天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她並沒有發現。
「子超還沒有下課,等他回來我們再一起做功課。」她拿起一旁待洗的蔬菜,不料許嫂馬上一把搶了過去。
「紫玉,快上樓去,剛才太太回來時臉色不太好,妳還是上樓吧,免得她……」許嫂的話還沒說完,客廳就傳來林淑貞的叫聲。
「許嫂!許嫂!」
「呃,來了!」許嫂抹乾手迅速走出廚房。
林淑貞鐵青著一張臉,手中抱著的是哭得一臉是淚的陳偉。
「太太,有什麼事?」
「妳眼睛瞎了?沒看見小少爺在哭嗎?」她說著,看見緊跟在許嫂身後的葉紫玉,沒由來地火上加火。
「妳杵在那兒做什麼?整天給我哭喪著一張臉,活像個掃把星!妳一進我們家,楣氣都給帶進來了!這些日子我天天輸牌……」她越說越氣憤似地把陳偉丟給了許嫂,一個箭步的走到葉紫玉面前,手指戳著她的額頭,一宇一戳地罵道:「我真不知道中仁為什麼要收留妳!一臉薄命相,難怪生下來沒多久就剋死父母,現在又剋死養父母,妳如果識相一點,就認命的滾回孤兒院去!免得讓我們陳家跟著倒楣!」
葉紫玉重重的咬著下唇,心口好不容易才恢復的傷又再度被撕裂開來,汩汩流著血。
她的無奈要向誰訴?有誰願意自己的親人一個個的離開人世?又有誰願意淪為孤兒呢?誰會明瞭喪親的傷痛?
「太太!」許嫂實在看不過去林淑貞對葉紫玉殘忍的指責。
「妳閉上嘴!這兒根本沒妳的事,帶小少爺到花園去走走!」
「太太……」許嫂實在不知道自己若走出這屋子,葉紫玉的處境將會何等難堪。
「走呀!怎麼?當我的話是耳邊風嗎?」
「許嫂,妳就聽嬸嬸的話帶陳偉去花園玩吧!」她不想許嫂受自己連累。
許嫂無可奈何的牽著陳偉走了出去。
原以為林淑貞還會繼續開罵,但是出乎意料的,她只是白了葉紫玉一眼,然後走到沙發椅上坐了下來。
「去幫我倒杯熱茶來,記住要越熱越好。」
葉紫玉連忙進廚房倒了一杯滾燙的茶,戰戰兢兢地端到她面前。
「嬸嬸,妳要的茶。」
「嗯。」她伸出手去接,卻同時發出一聲尖叫,在葉紫玉還來不及反應時,那杯滾燙的熱茶,潑灑在她手臂上。
「妳不甘願是不是?」她真是作賊喊抓賊。
葉紫玉的手臂頓時又紅又腫,劇烈的灼痛感令她忍不住想掉淚。
「幹嘛呀?是妳自己手笨連個杯子也拿不好,妳還一臉怨我的樣子。」她趾高氣揚的。
「沒有!嬸嬸,我沒有!」她吸了口氣,把眼眶的淚水給逼回去。
「沒有就好。」林淑貞挑挑眉,扯高嘴角,一副妳死了最好的神情。「我打了好幾天牌,肩膀有些酸,妳幫我捶捶。」
「是──嬸嬸。」她的手臂已起了小水泡,但是她強忍住痛,照著林淑貞的吩咐開始為她捶背。哪知道才捶了二、三下,只聽見林淑貞哎唷一聲,隨即一個火熱的巴掌就落到她臉頰上。
在她沒有防備下,這一巴掌打得她火冒金星,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妳是幹嘛?吃我們陳家,用我們陳家的,我只不過叫妳捶個背,妳活像要捶死我似的。」林淑貞節節逼近。「妳以為妳自己還是葉家的大小姐嗎?也不稱稱自己有幾兩重,少作白日夢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妳就沒有好日子過,如果識相,早早走人,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聽過吧!」
「嬸嬸……」她不明白為什麼林淑貞會對她敵意如此深。
「我呸!」她一臉潑辣相。「嬸嬸只有在中仁面前妳才可以叫,其他時候妳就跟許嫂一樣叫我太太。」
「是──太太。」雖然她沒了雙親、沒了養父母,但是這十五年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卑微。
「知道了還哭喪著一張臉?」她出其不意又給了她一巴掌。「以後沒事少讓我見到妳,免得壞了我的手氣!」
「是!太太。」她低低地說,望著林淑貞離去的背影,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落下。
※ ※ ※
為了怕陳子超看出她的異狀,晚餐她只讓許嫂傳話,說她有點不舒服,想睡一會兒,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由於她的皮膚很白皙,林淑貞的兩個巴掌又都是落在同一臉頰,已令她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紫青色;還有她手臂上的燙傷,那股又刺又熱的疼痛感幾乎令她難以忍受。除了拚命泡冷水之外,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紫玉,妳的手好一點了嗎?」許嫂輕輕地推門而入。
看見她泛著紫青色的臉頰和手臂上的燙傷,許嫂疼惜得也紅了眼眶。
「不疼的!許嫂妳別難過,真的不疼!」她硬擠出笑容,看得許嫂頻頻拭淚。
「疼不疼許嫂還看不出來嗎?」她知道葉紫玉的用心。「妳這傷要不抹點藥,可能會發炎。對了!我聽說塗漿糊有用,不如我去拿些漿糊來給妳抹。」
沒一會兒,她就帶來了一瓶漿糊,在葉紫玉燙傷處塗塗抹抹。
「妳晚上沒吃東西,我蒸了兩個饅頭,妳多少吃一些。」她的關心令葉紫玉感動。
等許嫂一離開房間,她才準備要吃饅頭,馬上又傳來敲門聲。
她知道一定是陳子超,連忙躺回床上裝睡。
原以為這樣他就會離去。沒想到他竟放輕腳步走了進來。
由於只留著一盞小燈,他根本沒能看見她臉上的紫青,他只是摸摸她的額頭,在確定她沒有發燒後,他才安心。
就在他轉身想走時,瞄到她的手臂擱在被子外,他好意地想將她的手臂放入被中,不巧的是,他正好抓著了她的燙傷處,使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他像摸到什麼駭人的東西一般,迅速鬆開了手,連忙打開大燈,在燈光下,她手臂上已乾裂的漿糊看起來又噁心又嚇人。
「這怎麼回事?」他瞪著她的手臂。
她知道瞞不了他,但是她也知道不能將林淑貞對她所做的一切說出來,只好說謊話。
「是我洗澡時不小心被熱水給燙著了。」
「妳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他帶著心疼地執起她的手臂反覆看著。「那妳上面塗的是什麼藥?」
「不是藥。」
「不是藥?」他疑惑的看著紫玉。
「是──是──漿糊。」她吞吞吐吐地回答。
「漿糊!」
當然,陳子超說什麼也要把她送到醫院去治療。
由於漿糊緊黏住了水泡,當醫生用藥水為她清洗時,水泡全化開來,加上消毒藥水的刺激,疼得她得咬緊牙根才沒有叫出聲,但是陳子超的手卻被她握得遍是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