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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靜一頭栽進咖啡的世界裡。
有時看見她,我總要懷疑,怎麼有人能夠活在這個世界上卻又與這個世界保持距離。現在的她,早上翻譯稿子,晚上烹煮咖啡,一天只睡三個小時,可是精神奕奕、容光煥發。
很多左鄰右舍常常晚上來按我們家的門鈴,因為聞到了芬芳四溢的咖啡香。就這樣,夏靜的名聲在街坊間不脛而走。
人人都讚賞夏靜的咖啡一流,可是她自己不以為然。
她說:「一杯好喝的咖啡,要有新鮮的豆子和適當的烘焙深度。」於是,她開始研究起咖啡豆,並且自己買了機器在家裡烘焙、研磨。
夏靜非常投入,廚房和飯廳在她逐漸地擴張下,都成了她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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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保羅到家裡來和我們共度。
手藝超群的瑩瑩烤了幾款不同的月餅。
夏靜說,她要凋配出搭配月餅的咖啡。
晚上,我們在陽台上賞月。
「我以為用茶來搭配月餅是最合適的,沒想到,原來咖啡的味道更好。」保羅說,「這咖啡的味道我從沒喝過。是什麼?」
「我用酸性的咖啡豆子,這類的豆子有強烈的酸性和豐厚的質感,比較能表現出風味和芬芳。」夏靜回答。
「這咖啡有種說不出來的茶香。」
「是的,我還加了一種在衣索匹亞西達莫特產的咖啡,耶迦雪夫。」
我們沒人聽過這個地方或是這個名字。
「這種咖啡豆的味道更細膩,有檸檬味、花味、茶香。」夏靜說。
「你煮出了最好喝的咖啡。」
「不,我沒有。」夏靜失落的搖頭,「有人曾經告訴我,一杯好咖啡要能回甘。」
保羅問:「什麼是回甘?」
「當你喝下咖啡,除了從口腔到食道上殘留的芳香和被刺激的餘韻外,喉頭還會湧上一股持續兩、三分鐘酥麻的感覺,而整個令人陶醉的餘韻直到三四十分鐘後才會消失。回甘會讓呼吸充滿著芳香,會讓人不忍喝水把它沖淡。」
在昏暗不明的燈光下,我無法看清夏靜的臉,但我深切的明白一件事情,她這輩子恐怕是忘不了尹毅。
因為他是她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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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我的職務更動,保羅認為我的能力堪擔大任,於是將我調去行銷部門管理,我沒有令保羅失望,短短的半個月,業績激增了百分之十。
但是,公司裡還是傳有很多難聽的話,說我有今天全是仗著保羅的關係。
我聽見後,氣死了,他們怎麼可以胡說八道,抹煞我的努力。為了讓人刮目相看,我天天加班,絞盡腦汁、費盡心力,全副精神貫注在工作上。
我成功了,我以為我揚眉吐氣,可以脫離保羅的陰影。
然而我錯了,他們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能力,他們只知道我是保羅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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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人的還不只這一個。那天坐在車子裡,我對保羅抱怨這件事,他的態度出乎我意外的平靜。
「人多原本就口雜,何必與日俱增?謠言止於智者。」他說。
我以為他會站在我這邊為我叫屈,不過他沒有。
「但這對我不公平。」
「我知道,可是你捂得住眾人的嘴。」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難過地說。
「嫉妒。」
「公司裡有那麼多人,為什麼只挑我一人嫉妒?」
「因為你是我的女友。」
「是的,因為識是你的女友,所以我的努力是枉然的。」我無奈地說。
他望著我,說不出話來。
自此之後,我變得敏感、多疑,公司裡的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影響我的情緒。
再這樣下去,我就要瘋了。
保羅說,受不了我了,我常常無緣無故的亂發脾氣。
我不是無緣無故,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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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後,有天,我在辦公室裡接到一通電話。
NBN是我公司在美國的死對頭企業之一,他們觀察我們公司在T省的情況有三年了,因為對T省的前景看好,所以他們決定今年在T省發展,將來並以T省為亞洲總部。整個模式和AP相同。
「我們公司草創之初,急需人才,我看過你的資料,知道你只用了幾個星期的時間就使業績增加了百分之十。」打電話給我的女人說。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像鋼琴發出的聲響。
她約我見面,我沒有拒絕。
「你願意換個環境過來幫我嗎?」她問我。
這是一個好的機會,讓我證明自己,讓我脫離保羅的影子。
「我需要時間考慮。」我既期待又不安。
「三天時間夠嗎?」
「好的。」
那女,人留下一張名片給我,上面有她的名字和電話。
陳逸敏,好熟悉的名字,像是似曾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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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我打電話給陳逸敏,答應了她的邀請。下個月正式就任。
不過,夏靜和瑩瑩都不贊同我的作法。
我實在沒勇氣把跳槽的事情告訴保羅,每當我看見他,話就梗在喉嚨裡說不出來,我準備找個適當的時間再對他說。
「最叫情人痛心的事情莫過於隱瞞了。」夏靜對我忠告。
第九章
我花了五萬塊買了一隻他喜歡的古董表送他,我想他一定很高興。
我太天真了,我以為趁他心花怒放裡宣佈消息,衝擊力會銳減,也許他還是會不高興,但至少不會動氣。然而,天不從人願,保羅比我預定要告訴他的時間早了五個小時知道。
他怒氣沖沖地到我的辦公室裡來質問我。
「你為什麼沒對我說,要去NBN工作的事情?」
「我……」我嚇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你是不是打算瞞我到下個月?」
「沒有。」
「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用一種極端冷漠的眼神看著我,使我不寒而顫。
「你聽我解釋。」我跑到他的面前哀求。
「太遲了。」他搖頭,「我不怪你的驛動,我怪你的隱瞞,你讓我痛心。從今爾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他拂袖離去,是我害的。我早該明瞭,最叫情人痛心的事情莫過於隱瞞了。我慢一步明瞭,也慢一步告訴他。
我心碎的獨自走在街上,漫無目的,我是失去靈魂的肉身,繁華的街景和閃爍的霓虹不再屬於我的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待我如此殘忍?
為什麼要剝奪我最後五個小時的彌補機會?
為什麼要讓我擁有,又讓我失去?
為什麼愛情和尊嚴無法同時並存?
為什麼我會逼走心愛的人?
決堤的淚水翻飛在風中,這是懲罰嗎?是的,我犯了錯,沒有流淚的權利。
忽地,我的胃絞痛得厲害,猶如千刀萬剮,而我的藥竟然在這個時候吃完了。我沒有選擇的來到喜倫的藥房,一個我惟一可以躲藏、尋求慰藉的地方。
我狼狽地站在他的門口,他不經意抬頭時發現了我。
「你怎麼啦?」他走出來問我。
我紅著眼眶,沒有說任何話。
「進來坐,外面風大,別又著涼了。」他說。
我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有個不良於行的人,每天祈求佛祖讓他的雙腳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踏走在遼闊的大地上。幾年後,他的誠心感動了佛祖,他的腳一夜之間奇跡似的好了,宛如常人一般可以踏走在他夢寐已久的大地上。
可是,他並不因此而滿足,當他晚上仰望天空繁星,才發覺,原來踏走在大地上不是最美好的事,最美好的事是擁有天上的星星。
他想盡千方百計,決定築一座梯子爬上天去,就當他奮力的踩到剩下最後一個階梯時,他因為貪戀觀看耀眼的星星,而踩不穩腳步失足滑落。
結果他摔死了,接住他動彈不得的身軀的是遼闊的大地,他躺在大地上,睜著眼看著天上光芒閃耀的繁星。
我就是為了要摘星星而失足摔死的人。
「吃藥吧!」喜倫端來水和藥。
我詫異地望著他,我什麼都沒說,他怎知道?
我從他溫厚的雙手接過水杯和藥丸。
「請人了嗎?」我問。
「還沒有。」他搖頭,仍為我保留著。
「我來好嗎?」我問他。
「好的。」
我心裡有數,保羅是不會原諒我的了,我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邊,所以我想利用喜倫來養好我的痛楚:我真是太卑鄙了。
但此時,只有他有緩和我悲傷的力量。
第二天,我準備好辭職信,我想當面交給保羅,不過卻被他請來的新秘書攔住了。
「鄧先生特別吩咐我,任何人都不見。」她對我說,神情顯得尷尬。
我清楚她在安慰我。我也曾經當過保羅的秘書,我知道他的性格。他不是任何人都不見,他只有我一個人不想見。
我將辭職信交給了他的秘書,然後離開公司到NBN去拜會陳逸敏。
我的出現令她十分驚訝。
「我很抱歉……」當失去愛情,自我表現的慾望也隨之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