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啦,而且現在住家裡,再怎麼樣都要煮飯給我爸吃,我就不會忘記了。」
「對了,你這次回家,你爸有沒有說什麼?」
「他哪會說什麼,」走出醫院門口,徐曉伶苦澀一笑。「他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連我懷孕的事都不知道。」
「什麼?你爸還不知道?」
「很諷刺吧!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唯獨他還瘋瘋癲癲的,對自己女兒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我不懂的是,你懷孕的事怎麼會被大家知道?」
「人倒楣的時候,喝口水都會嗆到。」她無奈地搖頭。「那天我去魚市場買菜,因為害喜的關係,我人就有些不舒服,後來忍不住跑去廁所幹嘔,沒想到一出來就看到巷頭的廣播電台江媽,那時我心裡就想:完了!果然不出我所料,隔天大家就曉得這事。」
「江媽這豬頭!難道不曉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嗎?真是可惡極了。」杜頌喬咬牙,十足不爽。
「別怪她,反正大家早晚會知道這件事的,你總不會以為我肚子都不會大起來吧?」她自我安慰地苦笑。
「話雖如此,至少還可以拖上一陣子。」
「何必呢?我既然決心要生下這個孩子,就不擔心別人會怎麼看我。」
「曉伶……」
徐曉伶停步看著這個始終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疼愛的大哥哥,心裡有滿滿的溫暖與感動。
「阿喬哥,謝謝你肯陪我來。」她垂下頭,兩手緊緊交握著。「要不然老被醫生問說老公怎麼都不陪我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杜頌喬憐愛地伸手摸摸她的頭。「傻瓜,我們之間需要這麼客套嗎?」
「當然需要,而且你現在在當兵,我卻在你難得放假時要你帶我來台中看婦產科,我當然會覺得不好意思。」
「嘿,你再說這種話,我要踢你屁股了!」他佯怒道。
「啊……踢我屁股?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嗎?說錯話的人要被踢屁股。」回想起童年時期那一段段美好記憶,徐曉伶不由得笑了。
那時候的他們有個不成文的約定,就是要相親相愛、互相扶持,只要有人亂發脾氣、亂使性子或亂罵粗話什麼的,就要被對方踢屁股,以示懲罰。
現在他們都長大了,但他們都還牢記著這個兒時的約定。
「是啊!別以為你是孕婦,我就不忍心下腳。」他裝凶地哼。
「好好好,我不說客套話就是。」
「這還差不多。」
「那我們回家去吧。」
「不過在我們回去之前,我決定要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哼哼,這還用說,當然是填飽肚皮的地方!」
望著他耍狠的表情,徐曉伶不禁會心一笑。
有時她會感慨地想,當初她愛上的人若是阿喬哥,或許她就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吧?
但,想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呢?她這輩子就只愛這麼一次而已,不會再愛了。
想起那個男人,她的心強烈揪痛起來。
騎樓外的天色,是晴朗抑或黯淡,她已經記不得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秋天轉眼間來臨。
堂惜鈺依舊過著單調而乏味的K 書生活,直到這天她真的念得煩了,決定騎上大舅買給她的那輛腳踏車出去晃一晃。
換上輕便的運動休閒服,她跟外婆說了聲後,便牽著車出門。
牽啊牽的,她把車牽到沒有人的竹林裡才停下來,然後左右張望。
深吸口氣,她慢慢抬腿跨坐到車墊上,一腳踩住踏板,一腳撐著地面,卻遲遲沒有收腳的意思。
是的,這表示她不會騎腳踏車,因為在學生時代,她上下課都有轎車接送,根本沒有接觸腳踏車的機會。
好強如她,當然不想讓外婆家的人知道她不會騎腳踏車,因此也決定要靠自己學會騎腳踏車。
用想的很容易,但要實際操作實在困難萬分。
她瞪著把手和輪子,始終沒有勇氣整個放鬆往前騎,於是半小時過去,她仍然還停在原地。
「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學會!」
一咬牙,她分別捲起兩邊的袖子,目光直勾勾地定住前方,然後收腳──怎知「砰!」的一聲,她跟著傾斜的腳踏車一塊兒掉在地上。
「好痛!」撫著手臂,她的臉一度扭曲成團。儘管如此,她卻毫無退縮之意,反而有著再接再厲的決心。「好!再來一次!」
剛剛是因為起步不穩才會摔倒的,這回她要想辦法把重心穩住,不讓身子東倒西歪的。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到了第七次的時候,她終於能順利地往前騎了。
「啊,可以騎了耶!」她興奮的低呼一聲。
哪知她高興得太早,忘了前有岔路需要拐彎,等她發現,只能驚慌失措地叫了起來。「啊──」緊急轉動車頭彎進其中一條路,這才想到自己不會煞車。
「嚇!不會吧?」
前方有個人影剛發出一聲驚嚷,下一秒就閃躲不及地被她失控的腳踏車撞上,兩個人尖叫著一併摔在地上滾了兩圈。
當一切靜止,一個殺豬般的叫聲破空而出。
「哇──痛死我啦──」對方抱著膝蓋哀哀叫,堂惜鈺則是擦撞到頭部,一陣眼冒金星。
「啊!是你!」抱著膝蓋的男子突然訝異地指住她的鼻子。
含著負痛的眼淚,堂惜鈺淚眼矇矓地抬起臉,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後也呆了呆。
這……不會吧?
「怎、怎麼是你?」
「你嘛幫幫忙!你怎麼像無頭蒼蠅一樣從林子裡衝出來?這樣很危險的!」杜頌喬半責怪的嚷,同時注意到她的額頭好像腫了起來。
「你沒事吧?」顧不得自己膝蓋也摔得很疼,他連忙過去檢視她的傷口。「啊,都破皮流血了!」他伸手輕碰了下,她痛得哇哇大叫。
「好痛好痛……」
「真糟,這傷口最好去診所給護士擦藥,走啦,我陪你一塊去。」
「不要……」
她逞強地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但他已經一把將她扶起,待她站穩再把腳踏車扶正。
「不行!這點我堅持!」接著檢查了下腳踏車,看車頭有沒歪掉、煉子有沒鬆掉什麼的。
「幸好腳踏車沒摔壞,還可以騎。」說完便主動跨上車。「上車吧!」
「什麼?」
「我叫你上車。」
「我……」
「別告訴我你要騎,我看你剛剛的騎法就曉得你還不大會騎腳踏車,對吧?」他很不給面子地涼涼道。
堂惜鈺的臉一陣青紅交錯,懊惱之餘,只得乖乖坐上後座。
「瞧我多委屈,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軍人竟然在騎淑女車,要是被隊上的弟兄長官看到還得了,不被笑死才怪。」
她縮在他背後悶不吭聲,卻覺得他騎腳踏車的姿勢挺帥的,行進速度雖不快,但是很平穩,讓人覺得很安心。
就這樣,她被他載著,心漸漸沉靜了。
鹼鹼的海風呼呼地吹著,閉上眼,她暫時忘掉了額頭上的疼痛,也忘掉了心裡的煩憂……
第三章
到了一家小診所,他讓醫生虞伯先幫她處理她額頭的傷口,等她弄好才一臉若無其事的捲起褲管露出膝蓋。
「天哪!怎麼摔成這樣!」虞伯大驚失色。
原本包紮好就打算走人的堂惜鈺,聽到這聲驚呼停步回頭,赫然發現他的膝蓋腫得像山東饅頭那麼大一顆,而且有大片烏青。
「好像是撞到路邊的一顆石頭。」杜頌喬不改本色地輕鬆一笑。「好了好了,您是太久沒病人上門是不是?怎麼嚇成這副德行。」
「你這傢伙還嘻皮笑臉的!腫成這樣怎麼回軍營?」虞伯沒好氣的。
「這樣才好啊!成了傷兵,出操就沒我的分了。」
「你實在是……」
「小力點、小力點!」等消炎藥水一碰到傷口,杜頌喬立刻驚天動地的鬼哭神號起來。「嗚……痛死我了。」
「你既然曉得痛幹麼逞威風?」
「虞伯,你給我點面子咩!咱們都是男人嘛!」
「呿──虞伯已經這把年紀了,就算是男的也是個老男人。」
「一樣一樣啦……呼、呼!輕一點啦!」
擦藥完畢,他臉色難看地被堂惜鈺扶著步出診所,走路還一拐一拐的。
「這虞伯真夠狠,我本來還不怎麼痛,被他弄個藥都痛得快死了。」他邊走邊碎碎念。
強忍住笑意,堂惜鈺假裝好心地問:「要不要我打電話請你爸媽來接你?」
「真抱歉,我可不知道他們那裡的電話號碼幾號。」他聳肩。
「他們那裡?」
「是啊!我想他們應該是上了天堂,不過很可惜的,他們沒留電話號碼給我,所以我想你也甭打了。」
「上了天堂……」堂惜鈺一震,立即悟出他話裡的意思,她的心驀地下沉,對於自己的莽撞有著深深的歉意。「我……」
「好了好了,不要擺出那種表情,你並沒有說錯話,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他仍然笑得自在。
「對不起。」不管怎麼樣,她覺得還是應該要說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