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他扶回床上,並倒了杯水給他喝。
結果他仰頭喝完再去看她,突然就悲傷地笑了起來。
「幼冰……我一定是醉昏了頭,我怎麼……怎麼覺得……你長得好像堂惜鈺呢……」他糊里糊塗地笑,整顆腦袋又沈又痛。
「我對不起你……幼冰……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面對你……你原諒我吧……」
堂惜鈺整個人就像崩潰似的,握住他的手抵在耳邊,伏在床沿不斷流淚,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到最後哭得太累,兩人都沉沉墜入夢鄉。
暖洋洋的晨光曳灑在潔白床單上,照亮室內一景一物。
由於宿醉剛退,杜頌喬扶著疼痛欲裂的額頭微微翻身,只覺口乾舌燥得要命。
他努力地睜眼想讓自己清醒些,無奈眼前景物卻分裂成模糊光影,一層又一層。
「頭好痛……」
想掀開被子下床去,卻發覺自己的手被什麼壓住,他瞇眼望著那坨東西,漸漸分辨出那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
「嚇!」他駭地半彈跳起,誤以為是李幼冰跑來照顧他。
這一彈動,把堂惜鈺也給吵醒,她揉著酸澀腫脹的眼睛抬起頭,在看到他的表情時跟著震住,昨夜的點滴一一竄進腦袋瓜裡,她瞪大眼。
「啊!」
「嗯?」杜頌喬一愕。
用手遮住半張臉,堂惜鈺的臉上已是青紅交錯,心跳聲大得嚇人。
「我、我、我……」一連說了三個我,她就接不下去了。
「你……你……」杜頌喬卻把臉湊過去,用力把她的輪廓看清楚。「你是惜鈺?」
她窘困地點頭,垂下睫羽不敢看他。「對……對不起,鑰匙是李小姐拿給我的,所以……」
因為太過震撼,杜頌喬只能呆呆地坐在那兒,什麼都沒法思考。
十分鐘過去,沒人開口的室內氣氛凝滯,她扭絞著手,知道自己一定要打破僵局,不能再這麼下去。
「我……我錯怪你了。」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卑屈自責過。「昨天我回到漁村,才知道事實真相,如果我早點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今天我們也不會變成這樣……我、我真的很抱歉,而且我還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聽你解釋,我……」
「你不要抱歉!」趁著還有三分酒意,他壯大膽子截斷她的話。「是你說過要我不要再去找你,是你說過人事已非。」
「不!那不是我真正的意思!」她急促地。「我是因為太介意你來了台北、還另結新歡交了女朋友,所以才會氣得口不擇言。」
「你說得很對,是我用情不專,反正,我是有老婆有小孩的人。」他嘲弄地擺手搖頭。
「阿喬,你不要拿話酸我,我……我真的知道錯了。」她眼眶兜地一紅。
「你怎麼會有錯?錯的人是我,我沒有辦法讓你信任,才會眼睜睜地看你從我面前溜走,一次又一次。」
「不!那全是因為我個性太過倔強的關係,不是你的問題。」
「就像你說的,一切已經太遲。」
他無情的回句令她的心狠狠受痛,終於明白,被人斷然拒絕會是這麼難受。
「阿喬……」
「讓我告訴你那時候是怎麼回事好了,」他的嗓音清冷,沒有一絲溫度。「曉伶是我自小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因為她的媽媽很早去世,只留下她跟她當時還是酒鬼的老爸相依為命。
「於是高中畢業後,她隻身去台中工作,認識了一個男人,也就是她現在的丈夫,但因為種種原因,她在發現懷有他的孩子後便離開他,決定把小孩生下來獨自撫養。後來每回她去做產檢什麼的,我只要放假有空都會陪她一塊兒去,就是不想她遭到異樣眼光,也可以順便照顧她,畢竟當時的曉伶處境已經很可憐,身為朋友,只要能幫她的地方我一定義不容辭。
「所以那天遇上那樣的突發狀況,我並沒有多想,而你會誤會,我也不意外,我難過的是,你不肯聽我解釋,也不相信我所說的話,甚至還在隔天就迅速離開漁村,不讓你外婆家的人透露你在台北的聯絡方式。」
垂著臉,堂惜鈺抿唇無聲,心隱隱抽痛。
「後來我收假回軍營,心裡一直惦記著你,一想到還得等上好久才能放假,我真的痛苦得要命,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怎麼知道好不容易等到放假,我爺爺卻……卻被個不長眼的機車騎士給撞到,對方當場逃逸,而我爺爺在醫院撐不到幾個小時就走了……」回憶起這些痛苦片段,他只手遮住眼,強抑住眼中翻滾的淚。
他雖然沒哭,她的眼淚卻如斷線的珍珠成串落下。
「處理完爺爺的喪事,換曉伶孩子的爸爸出現,再沒多久曉伶的孩子出生,我陷入了很混亂的局面,總之,很多事弄得我心力交瘁、焦頭爛額。等到他們的事情處理完畢,已經是好幾個月後的事情,這時,我除了忙還是忙,心還想著你應該會回漁村來打聽消息,最起碼也會打電話問你外婆家的人,我相信只要你有問,你就一定會知道我是清白的。」
他搖頭,一次比一次無力。「結果,我失望了,你真的不肯再給我機會,也不肯給你自己機會,於是我也慢慢死心,就這麼直到退伍。
「可笑的是,我嘴裡說著死心,卻在退伍後跑到台北找工作,就當我傻吧!我天真的想著可以在某個地方跟你相遇,沒料到在公司認識了幼冰,還誤打誤撞變成她的男朋友,不管我是否願意……」他苦笑。「事情走到這種地步,我還能怎麼樣?何況日子還是得過,不是嗎?」
看到她哭得梨花帶雨,他心裡真是超不捨的。
但一想到這麼多日子以來,她這樣頑固與心盲,他就很氣不過。
她飽受四年煎熬,他不也活受罪了四年,說穿了誰都不好過;結果再見面,她卻寧願繼續不好過,教他怎能不火大。
「至於你……我也死心了,本以為再見到你,我可以再放手一搏,想辦法挽回你的心,結果,我想我自視太高了……」他故意把話說得尖酸刻薄,一張臉也繃得毫無表情。
「求你不要這樣說!我……」她什麼都說不出口,難過地抹著淚水。
「你放心,我不會責怪你,畢竟這是你的選擇,我怨不了別人。」
「可是我……」
「好了,什麼都不必說了,謝謝你昨天照顧我一個晚上。」他也不讓她把話說完,一副鐵石心腸的樣子。
「阿喬,我……」
「我現在的樣子這麼狼狽,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他漠然地下床背對她。「所以我也不送了,你請便。」
「你──是認真的嗎?」
「是,就像你說的,人事已非。」
以堂惜鈺的個性說來,她能做到這等地步已經很不容易,再面對他這麼冷酷無情的回應,幾乎要承受不住。
她胡亂抹著頰畔上的淚水,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
「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我走了。」
本以為他一定會出聲留她,沒想到……她錯了,她大錯特錯。
他連一點點挽留她的意思也沒有,直到她踏出他家大門,他都沒有任何動作。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了。
第九章
結婚還不到一個月,被緊急叫回娘家卻是因為這樣的事。堂蓮鈺除了錯愕還是錯愕,和她另兩個姊妹相覷良久,一時找不出適當的話回應。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原來惜鈺比她們三個姊姊都還要早談戀愛,她們總以為這個小妹的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沒想到……她們真是白癡得離譜,竟然看不出小妹的心裡早有男人進駐!
她左思右想,才發現自己也是遲鈍第一名,虧她跟惜鈺感情還最好最親,卻從未察覺。
聽完冗長的前因後果之後,堂蓮鈺義憤填膺地站起來說話了。
「有沒有搞錯?感情的事可以這麼草率地敷衍嗎?」
「就是、就是啊!」堂愛鈺正襟危坐地嚴肅附和著。
「何況都已經相隔了四年,有什麼新仇舊恨是忘不了的呢?誤會一場嘛!說開了就好,幹麼要繼續耿耿於懷下去!」
「嗯,我同意蓮鈺說的話。」連堂歡鈺都繃著張白臉點頭。
「所以任何人聽了也都知道,這根本就是你咎由自取、自討苦吃嘛!」一手插腰一手指著小妹,堂蓮鈺大義凜然地斥責,卻讓另外兩個人險些沒從椅子上滑下來。
「啊啊啊,你是在怪咱們惜鈺哦?」歪了半邊嘴,堂愛鈺再錯愕不過。
「廢話!我幹麼怪那個被惜鈺拋棄的可憐蟲?」她理直氣壯地反駁。
「呃……」堂愛鈺有些無言以對,堂惜鈺則面色蒼白、頭兒低垂,一副她已經知錯的可憐樣。
「你們自己想想嘛!那傢伙又沒做什麼罪不可赦的事,咱們惜鈺竟然連解釋都不聽就離開漁村,還不讓外婆透露她的地址電話,這麼絕情的手段,大概也只有惜鈺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