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惜鈺當然沒有忘記這張臉孔,但她錯愕的是,她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認出自己?
「那天他拉住你,你們兩個在百貨公司大門外談了很久,以為我不知道嗎?」李幼冰冷嘲熱諷地哼了聲。「很抱歉,我統統都看到了,因為我想知道,讓阿喬念念不忘、惦記了四年的女人,長得是什麼德行。」
「對不起,我要走了。」她不想再聽下去。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
堂惜鈺停住步履,亦沒有回頭的打算。
「你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跟阿喬因為你的緣故都已經分手了,現在你還不肯回到他身邊嗎?」
這猝不及防的問話,令她錯愕回頭,只看到李幼冰雙手環胸,神情憎厭而鄙夷的模樣。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回心轉意?」
「你……你為什麼……」堂惜鈺不懂。
「因為我真的愛他,所以我才會忍痛放手,希望他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但如果你還是沒有回頭,那麼,我的犧牲就完全沒有意義!」
「你不需要這麼做,我跟他……」她心亂如麻。「我跟他之間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
「我真替阿喬不值,原來你是這樣的女人。」李幼冰面罩寒霜地冷著嗓音。「我還以為他愛的那個女人,同樣也深深愛著他,原來,你老早就忘了他,是嗎?」
「我……」
「如果你真的不想回到他身邊,那麼求求你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這樣子我還可以繼續守在他身邊,只要沒有你。」
「不!」察覺自己吼出這個字,堂惜鈺再不讓自己有後路可退。「我當然想回他身邊,我……我……我愛他,我跟你一樣也愛著他,可是我……」
「可是什麼?」她的心驟地一沉。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接受他的感情,間隔了四年,我真的好怕他已經對我沒有感覺,而且……而且四年前的我,竟然那麼殘忍地傷害了他,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再去面對他。」她痛苦地低語。
「那就去找他啊!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雖然恨她,但李幼冰不是那種會去強求愛情的笨女人,儘管她真的好不甘心。
「我……我……我忘了他住在哪裡。」
一翻白眼,李幼冰從LV的包包中找出一把鑰匙。「拿去!」
「這是?」
「這是他家的鑰匙,而我已經不需要了,請你幫我還他。」
堂惜鈺怔愣著,心裡五味雜陳,不確定究竟要不要伸手拿。
「拿去吧!」李幼冰抓住她的手,硬把鑰匙塞進她手裡。「不要讓我愈來愈不想把人讓給你!還有,待會兒我會帶你去他住的地方。另外我要說的是,我今天會來這裡,是因為他已經連續兩天沒來上班,如果你有心,就去看看他怎麼了。」
「那──那你呢?」她想她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你只要別再讓他傷心,我就會過得很好了。」這不是她想說的答案,卻是她唯一能說的標準答案。
「對不起,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知道我的名字做什麼?替我哀悼嗎?」
「你……」堂惜鈺啞口無言。
「李幼冰!」她也不再處處刁難她。「我叫李幼冰。」
「李小姐,總之,我謝謝你……你……你真的很了不起。」她發自內心地說道。
「不必在這時候給我戴高帽子,我戴不起。廢話少說,我帶你過去吧。」李幼冰已經快撐不住臉上堅強的表情。
「那就麻煩你了。」她感激地點頭。
李幼冰知道自己很傻,而且很無聊,她本來就沒有理由要去成全自己愛了這麼久的男人,讓他和他的初戀情人在一塊兒。
她這麼做,根本是拿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但最後,她還是決定要退出。
打從三年多前在證券公司認識阿喬,她就愛上這個大家口中年輕有為的好青年,事實上,他的確是。
工作上,他全力以赴;私底下,他幽默風趣。
那時她就暗自決定,一定一定要讓他注意到自己。
在大家心照不宣地撮合與幫忙下,他們順水推舟地成了公認的一對。
表面上,他們感情穩定;檯面下,他們相敬如「冰」。
於是長久下來,她再也壓抑不了自己的壞脾氣,處處和他作對,就是希望能讓他多注意自己一點,怎麼知道卻造成更大的反效果。
在數度爭吵後,她才明白,他的心沒有她存在的位置,因為他的心,被一個叫堂惜鈺的女孩子塞得毫無空隙。
現在,她終於找到理由讓自己功成身退了。
結束這段痛苦的感情,放了他,也等於是放了她自己。
站在他的住所門口,她按了幾次電鈴,裡頭都沒人回應。
堂惜鈺返回一樓管理室詢問警衛伯伯,他察看了下車庫,說杜頌喬的車子還在,照理說應該是沒出去,就算是外出買個東西,應該也很快就會回來。
然而在他家門口等了老半天,卻始終沒瞧見他的人影。
「快十一點了……他到底上哪去了。」她惴惴不安地喃喃自語,低頭望向握在掌心裡的那把鑰匙,不知該不該開門進去。
她知道這樣不好,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還能怎麼辦。
或許……或許她可以進去等?
「不管了,進去坐著等吧。」她站得好累,心想李幼冰既然都能直接進去找他,她……她應該也可以吧?
厚著臉皮,她作賊似地用鑰匙開門,客廳如預期的一片全黑,她的手在壁邊摸索著找尋開關,終於將主燈打開。
「唔,怎麼酒味這麼重?」迎面而來的大量酒精味讓嗅覺短暫麻痺,她蹙起兩道秀氣的眉毛,直覺感到不對勁。
「有……有人在嗎?」適才在門外已經按了半天的門鈴,一進屋裡她仍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也在這當頭,她聽到一個房間內傳出極輕微的呻吟聲,把她嚇了好大一跳。
「阿……是阿喬嗎?」
她循聲躡手躡腳走過去,全身神經整個繃緊,不確定待會兒會看到什麼情景。
結果一推開門,卻看到杜頌喬癱瘓似地趴臥在地上,身上掛著脫到一半的襯衫,右手還抓著酒瓶。
「阿喬!」她驚愕地衝過去。
「唔……」他閉著眼,似乎喝得爛醉如泥,睡得不省人事。
「怎、怎麼會這樣呢?」把他手裡的酒瓶抽出,才驚覺他半邊身子全浸在濕答答的酒液裡,她手忙腳亂地把他拖到乾燥的一邊,再跑去浴室裡抱了些浴巾和毛巾出來。
當她蹲到他身側,替他把濕掉的襯衫脫去時,望著他精壯結實的陽剛身軀,她原本蒼白的臉孔瞬間脹紅,一顆心怦怦起伏。
這就是男人的身體……
她失魂地伸手想去碰觸,卻在食指稍稍觸及肌膚之時又猛地抽回。
「我瘋了,我……我在做什麼?」她懊惱地咬唇自責,連忙抓起毛巾替他把濕漉漉的頭髮跟身體稍微擦乾。
「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呢?你……你這個笨蛋……」
她這是明知故問啊!他肯定是為了自己。
看到他借酒澆愁,想用酒精麻醉自己,她才終於看清楚,這個男人對自己用情有多深,而她卻倔強、任性、無知地──把他狠狠排拒在外。
「我現在知道自己錯了,你……你原諒我吧……」悔恨交加中,她不禁淚眼模糊了。
醉生夢死的他沒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自己哭泣的聲音。
因為他太重,而她的力氣又太小,沒辦法把他搬到床上,只好把地上清理了番,再鋪好床被把他推過去睡。
坐在軟被一角,她用濕毛巾幫他擦臉,不料擦到一半時,他突然掩住嘴,搖搖晃晃地爬起身。
「唔……」他面目一陣扭曲,似乎反胃想吐。
「阿喬?你、你想吐嗎?」她趕緊上前扶他。
杜頌喬醉得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說話,直覺想到是李幼冰,他半睜著眼避開她的攙扶,寧願狼狽地半爬半跪衝進浴室裡。
堂惜鈺感到十分難堪,但又不放心他自行去浴室,於是隨後跟上。
「惡──」他錯把浴缸當作馬桶大吐特吐、吐得一塌糊塗,她嚇得傻眼,但也來不及了。
吐完最後一輪後,杜頌喬趴在那兒動彈不得,她只好勉為其難地過去拍拍他。
「阿喬……阿喬你別在這裡睡,我扶你去床上……」
也不知他是不是聽見了,便醉醺醺地抬起臉來倒向她。「惜鈺……」
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她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不敢呼吸了。
「嗚嗚……惜鈺……」抱住她的小腿,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小男孩,楚楚可憐地嚶嚶啜泣。「嗚嗚……」
鼻腔興起一股酸澀直衝入眼眶,她咬著發顫的唇,低下身來把他牢牢抱住。
「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不哭不哭了。」
「嗚……」也不管自己抱著的是不是李幼冰,他只想徹底發洩心中苦悶,於是反而盡情哭了起來。
他哭得很大聲,她卻是不斷抹著自己臉上無聲的淚,直到他哭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