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天的事,她輕歎了口氣。
「那怎能相提並論?」他點了下她的唇,「身體不舒服就要馬上說,怎能說謊。」
朱靜容笑而不答,很奇怪的,在這段距離兩人分離指日可待的日子裡,彼此都特別珍惜,盡可能地不去挑起雙方的戰火,並且滿足對方的虛榮心及願望,這是一種很奇怪的體會,她也心知肚明的知道,只要她開口向他索取他的愛,他一定願意傾其所有給予她;然而她不要放縱自己去眷戀他的溫柔,她生怕他的愛都頭來終究會同她父親的一樣,屆時她又該拿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只怕是連命也賠上去了。
康政倫細心地為她那長髮在背後紮成一條辮子後,隨後將自己的臉輕置在她凸出來的肚子上,臉上洋溢著幸福。「你猜看看,肚子裡的寶寶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怎麼會知道?」她失笑。
自從懷了寶寶之後,他除了陪她上醫院做例行性家查外,什麼羊膜穿刺來預先知曉孩子性別的事,他可是一點也不想做,寧可每天把臉熨貼在她肚子上,問著她,也問著肚子裡未出世的孩子。
她為這種遲來的幸福感到充實,卻也覺得十分害怕。
就連親人都會背叛,那眼前的他呢?她實在猜不到他的心思。因為猜不透、看不清每個人,於是她選擇在身邊築起一道透明的高牆,不去瞭解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懂她。
「我猜他一定是個小壯丁,瞧他又不安分首己了。」她的腹中傳來陣陣輕微的踢動,於是康政倫就推斷他是男孩。「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朱靜容並沒有回答,只是兀自沉溺在思緒裡。
突然,他出其不意地抬起額吻上她微張的紅唇。「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挫敗地再問一次。
「你喜歡就好,我無所謂。」期望是男是女又如何?懷胎十月的結果是她再也見不到他,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心存太多期望。
「說說看嘛!」
拗不過他,她只能蹙起眉頭想。「男孩。」
「為什麼?」
「女孩較易多愁善感,我不想再製造另一個朱靜容出來。與其製造出一個多愁善感的我,不如生出一個意氣風發的你。」
「意氣風發?不,現在的我根本稱不上,不可一世的我早就被冷眼看世人的你磨鈍了。」他垂頭喪氣地起身,背對她的背脊不再寬闊有力,反倒讓人覺得像喪失鬥志的獅子。
失去他溫暖的體溫,很快的,她的背後傳來一陣涼意,原來沒有他暖和擁抱的世界竟是如此寒冷?
「你還是要離開我嗎?」他轉過身輕輕試問,然而每一次詢問卻都像是胸口狠狠地再被刺上一刀。
「嗯。」故意忽略他眼中的期待,她無關緊要地回答。
「難道你都感覺不到我對你的付出?」他怨怠地朝她大吼。
「說感覺不到那是騙人的,你對我的好與壞我全看在眼裡、放在心裡,但那又如何?這並不能代表什麼。」朱靜容以手環住自己。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卻又不得不承認。
在這個就要離他而去的日子裡,她反而不想欺瞞他,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她幾乎是老實的全盤托出。明知這麼做反而會讓他心存不該有的希望,儘管如此,她還是不想欺騙他。
「既然你看得到我的付出,為何還是執意要離開?你說這些話分明是自欺欺人!」他再也不懂她的心思,明明口中承認看得到他的好,然而心裡卻是明顯的抗拒。
「就因為看得到你的好,所以我才不得不離開你。我的父母曾經也對我好得不得了,我也以為他們會永遠愛我,而今呢?父親因為玩股票被套牢隔天就不顧我們姐弟倆的死活畏罪潛逃。我不怪他,但今天我又是為了誰才與你簽下和約呢?是我弟弟!現在他可以自食其力了,竟也夥同我父親一起來向你敲詐,他們可曾在乎過我?一個我視為世上再也無可取代的親人,當著我的面吵著要把我賣給另一個人的時候,我的心怎能安然無恙怎能不因為萬捻俱灰而心死?一直為他人付出所有的結果都若是這樣,我又哪來的心力去承受呢?」
「我跟他們不同!為何你就不願再賭一次?」他們是他們,她怎能把他與她的親人相提並論,這對他來說是多麼不公平!
「賭?我拿什麼當這場賭注的籌碼?這個未出世的孩子?還是我這條廉價的性命?再失去一次,我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朱靜容嘲諷地對他一笑,笑容裡充滿絕望與對人性的失望。
「都還沒賭,你怎能一語判定自己就會輸呢?」
「就因為還沒開始賭,所以我才慶幸我什麼都不會再失去。」
「你太悲觀了。」他不認同她的想法。
「我承認,倒是你,你不覺得是你自己變了,所以相對的也要求我為你改變嗎?」她難能可貴地提出心中對他的見解。
「我承認自從我遇上你後,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就不再那麼容易了。你是我這輩子最想共度一生的女人,卻也是想逃離我愈遠愈好的女人,你教我如何是好?」
「這是你當年種下的因,現在你得獨自品嚐這個苦果。」她淡淡地說。
「你不覺得它也可以不是一個苦果?」康政倫不認定它會是一個不好的結果,只要她答應不離開他,苦果也會變成甜美的果實。
「你想拉我膛這趟渾水?」
「怎麼會呢?它是一個美麗的未來,有你有我,還有許多我們未出世的寶寶。」說著說著,康政倫腦海中也開始幻想著只屬於他們的美麗新世界。「你不覺得那是充滿愛的世界。」
「你太理想化了,若今天你換成是我,或許你比我還憤世嫉俗,痛恨所有欺騙你、利用你的人。」
「就是因為你受過太多刺激,所以我才想替傷害過你的人彌補。相信我,陪伴我一生一世都不會感到痛苦,更不會遭到我的背叛,相信我會愛你生生世世。」他不是不瞭解她的過去,就是因為太瞭解,所以才明白要打動她堅定的決心是何其困難,但他不會因為一而再地被拒絕就灰心的。
「別再說了,如果你真的不會變,那麼就把結果交由時間來決定吧!我相信時間和空間並不會阻止相愛的兩個人。」
甜言蜜語每個人都會說,而她也聽得太多了。既然誰無法無法預測未來,為何不放手把一切全交給時間和空間來決定呢?只要真正是屬於他們的,最終還會回到彼此的身邊,不是嗎?
* * * * * *
黃昏,淡淡的光線照射在濃密的樹林裡,微弱但溫煦的陽光讓人覺得暖在心頭。
康政倫牽著朱靜容的手悠閒地漫步,享受難能可貴的寧靜。
他愛憐地用手順著她一頭既長又烏黑的髮絲,女人的長髮他看得也夠多,卻獨獨喜愛她的。
忽然間,康政倫停下緩慢的步伐,眼光自始至終一直停下前方不遠的攤子。
同一時間,康政倫也察覺到她的一樣,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才猛然瞭解她突然愣住的原因。
只見前方的攤子旁佇立裡一對父子、小孩子抱著一顆皮球似乎是玩累的樣子,滿身大汗的站在攤子前大口喝起清涼冷飲來,至於守在一旁的父親像是擔心小孩感冒,頻頻拿著毛巾在小孩身上擦拭。
這樣的溫馨畫面映入親情已死心的朱靜容眼底,無疑是莫大的諷刺。她的世界曾幾何時也從天堂掉進地獄?眼淚已在不知不覺中奪眶而出,而她甚至渾然不覺。凝視著眼前的這對父子,她心中沒來由的湧起無限惆悵與心酸。
康政倫見狀,二話不說立即將她緊緊地擁入懷裡,心疼地安慰她:「別看。」他怕她會觸景傷情。
他的懷抱固然堅固且溫暖,但終究不是她長久的棲身處,她不能永遠活在他的羽翼下,更明白受過的挫折只能靠自己療傷。
於是她掙開他的懷抱,抬手拭去淚水。「我渴了,想喝杯水。」
「我去買,你在這兒等我。」他二話不說立刻當起跑腿的,只為了不讓她去接近前方那對礙眼的父子。
當康政倫拿著飲料回到朱靜容身邊時,方才在她臉上出現過的表情已被她深藏在心裡某個不知名處,替換的是她一貫的憂悒神情。
當他將手中的飲料打開並遞給她的同時,突地,朱靜容驀地抱住凸起的肚子,鎖緊眉頭,一副痛苦不堪的摸樣。
「怎麼了?你臉色慘白成這樣!」康政倫緊張兮兮地盯著她,七手八腳地拿出口袋裡的手帕為她拭去臉上滲出的汗珠。
「肚子……肚子……」她抱住腹部,強忍著一波波由腹部傳來的陣痛。「哦我……」
她要生了?念頭才閃過腦海,康政倫整個人都跟著精神緊繃了起來。
「別怕別怕,有我在,你一定會安然無恙。」眼看她痛苦難耐,他也跟著手忙腳亂,恨不得代替她去承擔這個苦楚。然而他除了一遍又一遍的安慰,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