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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齊萱

  因為負有剿除山賊,不讓他們趁吳軍仍與殘餘的曹兵對峙的機會坐大的責任,所以端木愷一直都留在山陰,非但與愛妻之間的感情有增無減、如膠似漆,和父母的關係亦大為增進,現在見到他的人,已經都有些想不起來他過去憤世嫉俗的模樣。

  而端木祥夫婦,自然把他的轉變,都歸功於媳婦,因而寵她寵得不得了,舉凡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竇錦文一定先為飛霜備下一份,再看看自己有無需要;所以儘管飛霜近日已想盡辦法推辭,說她的衣裳已經多到恐怕十年都穿不完了,錦文今日仍差蔣氏過來,要她到一心園去挑選絲絹,好置夏裝。

  等她終於大半都轉而為夫婿挑選完畢,回到她和丈夫的居所時,卻不見端木愷在蝴蝶廳裡,更奇怪的是,遍尋西館,亦到處均不見他的身影。

  莫非他又出門去了?飛霜正想找門房來問,已看到一名家僕捧著數樣小點,往東館走去。

  「阿滿,你要到何處?」除了僕役之外,東館已久無人居。

  「回少夫人的話,這是要送到東館四方廳去給少爺和客人用的點心。」

  他好像有點答非所問,神色也略現倉皇,為什麼?飛霜微微皺起眉頭來,卻不想再追問他,索性將餐盤端過來說:「你去忙其他的事,點心我送過去就好。」

  「但是,少夫人——」

  「怎麼?你還有什麼事?」平時飛霜待下人極好,亦頗為親切,但今日阿滿的樣子實在太過奇怪,才會惹得她有些不耐煩起來。

  「沒,」本來想把餐盤再搶回去的手垂下去了。「沒什麼,只不過點心是少爺吩咐小的送過去的,待會兒他見到連這麼點小事,也偏勞少夫人,不怪罪下來才梑0梑0」「你已經說是小事了,不是嗎?我代勞一下,又有何妨,更何況我也想見見少爺的朋友。」說完便不顧阿滿愈發緊張,也讓她備感狐疑的神色,逕往復廊的另一頭行去。

  咦?大白天的,四方廳的廳門為何會半掩著?看來這位客人的身份非比尋常,難道是前方戰事再度吃緊,所以吳侯差人來要端木愷前去支援?萬一真是如此,那她定然要爭取隨行,絕無獨留在此的道理,畢竟她與端木愷是做過生死均要與共之協議的夫妻,約定從此以後,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想盡辦法廝守在一起,所以——飛霜正想要叩門,讓裡頭的人知道她已經來了時,突然因聽見自窗下傳出來的話語,而讓已快伸至門前的手陡然僵在空中。

  「樁兒本來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是端木愷情真意切的保證。

  他的孩子?他哪來的孩子?

  「端木,那我就把他托給你了,十天以後,我會親自帶樁見到府上來,頂多半年,最快三個月,我一定會來帶他回去,絕不給你添庥煩。」

  「楚楚,你這麼說就見外了,孩子是我們一起照顧大的,現在你有事,我這個為人父者,自然應該負起責任,你儘管安心辦你的事去,多久都沒關係。」

  「但你夫人那裡——」

  「她反叛我在先,還有什麼資格干涉我的任何事。」是這句話讓飛霜手中的餐盤落了地。

  「誰在外頭?」端木愷大聲喝問。

  本能想退開的飛霜,憶起他剛才無情的言辭,不禁既疑惑且憤怒帥挺身入內應道:「是我。」

  今早出門去時,分明還與她癡纏著,要她再在書房中多陪他一會兒的端木愷,此刻面對她,竟是冷若冰霜,雙眸含恨,為什麼?「少夫人,一年多未見,你愈發明艷照人,委實——」「她很快就會失去這個頭銜,你可以直喚她的名字。」端木愷卻打斷應楚楚的話聲道。

  他一百八十度的態度轉變令她既驚且怒,飛霜即刻問道:「這算什麼?先發制人嗎?我還沒跟你算你一直謊稱自己沒有孩子的帳,你倒先對我發起脾氣來。」

  「飛霜,你誤會了,樁見其實是——」應楚楚慌忙想要解釋,端木愷卻已走過去將坐在小几另一頭的她給扶起來。

  「這裡已經沒有你需要操心的事,反正你信也帶到了,孩子的事也跟我講了,楚楚,你就先回去吧,我另外有事要跟飛霜好好的談一談。」

  他幾近咬牙切齒的說話方式,讓飛霜更似墜入五里霧中,實在不曉得他在跟自己嘔什麼氣。

  可是楚楚卻好像想到了。「信。」她衝著端木愷大叫:「那一封信。端木,先前我拿給你的那封信,究竟是誰寫的,裡頭又寫了些什麼?」「楚楚,我說你可以走了,留樁兒一個人在家,恐怕不太好吧。」

  熟知他脾氣的應楚楚一來知道此刻爭辯無用,二來也實在有不放心兒子一人在家的理由,便只能留下一句:「端木,凡事三思。」接著便心懷忐忑及無可奈何的先行離去。

  「你的舊情人走了,現在你可以說說為何要一再對我撒謊的原因了吧。」

  「我最後再說一遍,」端木愷面色與口氣俱如冰的說:「楚楚與我之間光明磊落,沒有任何不可告人之處,你不要胡說八道,徒然壞了他人清譽。」

  「她若真如你所說的那麼冰清玉潔,又何需為了找男人找到我家裡頭——」妒火中燒的飛霜已經快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與舌頭。

  「住口。」端木愷亦忍不住大聲喝道:「我叫你住口,你根本沒有任何資格、任何立場侮蔑楚楚。」

  「端木愷,就算你想重拾舊情,與應楚楚再續前緣,也只需明說就好,何必對我亂發脾氣,任意找碴?我並非那種會死纏著不要我的人不放的女人,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才是。」

  飛霜實在是被他的態度搞得莫名其妙,才會反唇相譏,卻不知那樣一來,正好觸動了端木愷的隱痛,令他更加火冒三丈。

  「哼,終於說出你的真心意來了,迫不及待想回到舊情人身邊去的人,我看是你吧。」

  「你休要血口噴人,我有什麼舊情人?你又有什——」「鎮潭將軍,夏侯猛。」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飛霜霎時慘白了一張臉。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背叛』兩字?」「有,但是——」雖然不知道他從哪裡打探到自己與夏侯猛有關係,又得到了什麼樣的錯誤訊息,飛霜明白眼前的當務之急,都是得先跟他解釋清楚,無奈怒火攻心的端木愷,根本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我們其實老早以前就見過面,對不對?三年前在元菟郡的官道上,你曾推我下馬,只因為我讚你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漂亮?」「是的,但當時你雙眼瘀青紅腫,加上天色不明,我根本沒看到你那一雙顏色奇特的眼睛,知道你就是竇偉長,還是後來潭哥他——」「潭哥?好親熱的稱呼。」端木愷扭曲著一張俊臉譏剌道。

  「事情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我與夏侯猛其實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吧?若非桑迎桐橫刀奪愛,你這個童養媳應該早就成為鎮潭將軍的夫人了。」

  「義父、義母待我如同己出,我才不是什麼童養媳。」飛霜反口叫道。

  「是,」想不到他一口應道,馬上更進一步的逼問:「我差點忘了你其實是夏侯家的千金大小姐,說什麼族破被俘,什麼江湖賣唱,全部都是騙人的。為了護衛你而送掉一命的房寬,也根本不是你的義父,而是你叔父夏侯淵家的都尉,是不是?」「是,可是——」「你要不要告訴我,當時你所從事的,是什麼工作?」「我相信向你告密之人,一定已經告訴過你,你又何必對我苦苦相逼?」「果然不是尋常女子,事到如今,還能反擊。」端木愷冷笑道。

  「寒衣,事情的發展真的不像你所以為的那樣,可不可以請你先聽我說——」「這三個多月,不,應該說從去年八月底開始,你便有數不清的機會,足以跟我將真相說個清楚十遍、百遍,結果你為什麼都沒說?」「我想過,真的。」飛霜嘶聲應道:「從你冒險到烏林去將我帶回赤壁開始,我便無時無刻不叨念著這件事,尤其是在這三個多月當中,我日復一日的告訴自己,應該要將所有的過往說予你聽,卻又日復一日的拖下去,只因為——」「只因為你忠心的主子,始終是曹賊,你傾心的對象,始終是夏侯猛,而你一心想要回去的地方,更始終是北方。」

  「不。」飛霜拚命搖頭否認:「不。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這樣。」

  「你能否認自己是曹營的細作?能否認去年八月在曹仁帳中,是備受禮遇的女參謀?能否認原本早將我們的婚約拋到九霄雲外?能否認所謂陰錯陽差的相救,根本是別具用心,想隨我回江東刺探敵情的行為?能否認戰前勸我投降,絕非出於擔心我戰敗身亡,而分明才是你主要的目的?又能否認後來你並非被曹軍捉回去,而是自動回去找夏侯猛的?」他句句皆中她無法駁斥的要害,教她如何光憑三言兩語說個分明?「如何?雪飛霜,」他卻仍不放過她道:「告訴我,你能否認其中任何一項嗎?」「不能。」逼不得已,她也只有坦承:「不能,我的確無法否認其中任何一項,但寒衣——」「寒衣、偉長、端木愷、揚威中郎將、破賊將軍,」他的笑容慘淡而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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