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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齊萱

  「這話是說到哪裡去了,」此時的夏侯淵已完全沒了方才訓斥夏侯猛時的肅殺之氣,取而代之的,反倒是面對自家兄長提起往事時的靦腆。「況且後來將軍也沒有忘記我,不但到處去找有力親友幫忙,還花了不少錢,早早就把我給救了出來。」

  「所以,」夏侯惇突然轉向夏侯猛,一臉嚴肅的問道:「正當我與你叔父兩人,因為有你這位侄兒的如入,打算在將軍帳下,藉官渡一役揚我夏侯一門三傑之名,以報將軍識人之恩時,你竟來個臨陣脫逃,該當何罪?又有什麼理由可為自己開脫?」

  剛才兩位長輩說的那些事,在他們夏侯家一向引為「美談」,夏侯猛當然清楚兩位當事人心中的驕傲,也清楚他們之所以心甘情願那樣做,全是因為當今的「行車騎將軍」、「司空」兼「錄尚書事」,也就是曹操的確識才、借才、愛才又懂得用才的關係。

  他對伯父夏侯惇尤其特別親近,經常和他共乘一輛馬車,也讓他自由進出於自己的臥室,任何其它的軍官,都不曾受到如此的信任。

  為什麼?有許多人都說,那是因為伯父曾為曹操賠上一顆眼珠子的關係。

  但夏侯猛卻深深明白原因絕非僅止於此,而是因為伯父為人忠勇可靠,文才武藝兼備高明,對曹操又一直忠心耿耿的緣故,才會羸得他特異的重視。

  如果清楚這段背景,再回想一遍剛才伯父所說的話,就可以知道他對自己的寄望有多麼高;他們夏侯家投身曹營的人不少,其中更不乏夏侯惇與夏侯淵自家的兒子與女婿,結果夏侯惇竟只說「一門三傑」,而三傑之一,還是他這年僅二十餘的堂侄兒,怎不教他聞之悸動?

  但也正因為寄望之殷,所以如今見他觸犯軍令,失望才會這麼深吧。

  可是他仍開口問道:「又有什麼理由可為自己開脫?」分明暗示他願意聽聽自己提出的理由。

  但夏侯猛迎上夏侯惇獨眼的凝視,感受著他責備後頭的寬容,出口的答案,卻還是令他痛心疾首。

  「請伯父及叔父恕過,侄兒……侄兒沒有理由。」

  「你說什麼?前後一共十二天,十二日來,不見你夏侯小將的人影,也接不到你的隻字詞組,好不容易盼到你人回來了,卻只有這句話好講?」夏侯淵對於夏侯猛的「失蹤」,憂心的程度絕不下於夏侯惇,但他的脾氣卻顯然比堂兄來得烈,一生氣便口不擇言的罵道:「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你只是一個小小的校尉?別以為你以二十五歲的『稚齡』,就已為我方陣營立下不少戰功的紀錄,可以幫上你什麼忙,至於『夏侯』這個姓氏,更不能讓你拿去當護身符,今夜我就算冒著來日會被你父親痛恨詛咒一生的風險,也要端正刑法。」

  「淵弟!」已經猜到他想要做什麼,也清楚身為「督軍校尉」的他,的確有權做什麼的夏侯惇,忙不迭想要勸阻。

  「大哥,這件事你不要阻我,今夜若對自家人縱容,教小弟我他日又該如何服眾?」

  「可是——」

  夏侯淵已經不想再聽,加上知道若再拖下去,自己便也會恨著心軟,遂立刻狠下心來揚聲高呼:「來人!將這臨陣脫逃的懦夫給我拖出帳外,就地正法,以昭炯——」

  「慢著。」

  隨著這個低沉聲音走進帳內來的,是個身形不高,渾身卻散發出一股教人折服之威嚴,年約五旬的男人。

  「將軍。」夏侯一家三人立即躬身迎道。

  「罷了,」曹操依舊沉聲道:「他既已回來,所有的事情便都到此為止,誰也不准再提起了。」此話一出,由不得夏侯惇他們三人不一起瞠目結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不知道曹操雖以雄才大略聞名,他的猜忌多疑卻也是令許多人思之膽寒的,難道他從來沒有想過夏侯猛在失蹤的這十二日內,可能已赴敵營,提供無數珍貴情報予袁紹了?

  正因為深知主子「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個性,在面對一反平日溫文常態,表現出異樣倔強的夏侯猛時,他兩位伯、叔父才會手足無措,又氣又急,簡直不知該如何才是了。

  萬萬想不到如今將場面緩和下來的,竟會是他們最忌憚的曹操!

  「將軍,不罰逃將,往後將何以領軍服——」

  「將軍,至少也該讓他把行蹤交代清楚,不然將來——」夏侯惇與堂弟幾乎同時開口道。

  但都被曹操一起打斷。「後拒,剛剛我們營裡多了一個月的存糧,你不去看看要如何安置嗎?還有督軍,你帳下這名陷陣校尉已經將功折罪,我看就判他個功過相抵,不必罰了。」

  「糧草?」幾乎每日都在計算存糧夠不夠的夏侯惇,一聽到曹操這麼說,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許縣的補給到了嗎?」

  「不,是袁紹送的糧。」曹操忍不住得意的笑道。

  這下夏侯惇兄弟可全都聽懂了,夏侯淵更搶著問:「是誰立的大功?」

  「還有誰,」曹操用著調侃的語氣對夏侯淵說:「不就是這個剛剛被你稱為『小小校尉』的侄兒嗎?怎麼你們兩個做長輩的一看到他,便光會交相指責,反而看不到他被煙燻黑的鎧甲與被刀挑破的戰袍。」

  夏侯惇經曹操提點,隨即驚呼一聲:「小猛,還有你的頭髮,怎麼散了一邊?」

  夏侯淵卻是漲紅了臉,急著向曹操解釋:「屬下剛才一時情急,說了一堆渾話,卻絕對沒有輕看將軍給予小猛的封賜之意,我——」「罷了,」曹操呵呵笑道:「我和你們兄弟是何交情,更別提曹、夏侯兩家所結的秦晉之好了,算起來,大夥兒不就是一家人嗎?我豈會與你計較這些,只望你們看在我的面上,今夜就恕過夏侯小侄,還有從明日開始,幫著我對那些質疑的人說,他這次外出『劫糧』,全出自我直接的秘密授意。」

  雖然不曉得曹操為何會對夏侯猛如此另眼看待,但能倖免於軍法,總屬萬幸,夏侯淵趕緊在承接堂兄示意的眼神後,躬身謝道:「屬下謹遵所囑,並代夏侯一門謝過將軍。」

  曹操朝一起躬身約三人擺一擺手,再讓夏侯猛回答了他伯父方纔的問題,說:

  「伯父請勿掛念,這只是被袁軍一位手藝較好的弓弩手射斷束髮而已,不礙事。」

  後,才轉身問夏侯猛說:「校尉,你累不累?」

  「不累。」夏侯猛立刻朗聲應道。

  「好!」曹操要的正是這等氣魄。「既然不累,就陪我到營前走走。」

  夏侯惇與夏侯淵知道這是曹操想與侄兒獨處的意思,馬上藉故告退,而夏侯猛則跟隨著曹操走出自己的帳門,往營前踱去。

  「剛剛,」來到木柵前,確定兩人的對談不會被任何人聽去之後,曹操才緩緩開口道:「如果我沒有接到你小廝的通報,迅速趕來的話,你仍然不打算告訴你兩位叔伯,說你是回陽泉縣去了?」

  夏侯猛一聽,不禁渾身一震,按著就想跪下。「猛仍甘於領罪,絕無以屈屈糧草抵過之意。」

  曹操不待他真正跪下,已經扣住他的雙肘,要他直起身來。

  「將軍?」

  「與袁軍對抗,我不怕兵少、無懼將寡,就擔心糧草不足,你這次劫糧,雖是無心插柳、湊巧碰上的傑作,但單槍匹馬,仍勇於衝鋒陷陣,數我帳內,能有這份膽識者,恐怕還真只有你一人而已,你說這樣的少年英雄,操捨得責罰嗎?

  更何況我還知道你是為何倉卒離營,趕回揚州廬江郡的老家去的。」是,他這十二天的確是趕回位於揚州廬江郡陽泉縣的老家去了,但他在接獲家書之後,卻是連一時半刻都不曾耽擱,便飛奔上馬,朝南趕路的,為什麼曹操會——?

  「那封信!將軍看到我義妹捎來的家書了。」

  「你果然聰明,」曹操自懷中掏出那封信,來交還給夏侯猛。「放心,撿起這封被你臨行匆匆扔下之信,並在我為你私自離營震怒之際,甘冒被殺之險把它交給我的人,是你那目不識丁的小廝李章,而除了我之外,也沒有第三個人看到這封信。」

  「謝將軍。」

  曹操搖了搖頭說:「你真要謝,就謝你那三番兩次、不怕死找我的小廝,或者謝你的母親好了。」

  「我母親?」夏侯猛的臉上佈滿不解,眼底則浮現傷慟。

  「是的,信雖是你義妹為的,但那充做信紙的白帕,卻是你母親的,不是嗎?」見夏侯猛頷首稱是後,曹操便再往下說,而語氣中已多了一絲悵然。「不過你一定不曉得那白帕原是我饋贈出去的禮物吧。」

  「將軍是說……將軍認識我娘……?」為什麼這些日子來,他會接二連三的聽到或看到一些過去從來不知道、甚至不曾想過的事呢?夏侯猛發現本來又累又疲又困十月天而覺得有些冷的自己,額頭上竟開始冒出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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