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真正敢打也想打的,只有兩人,對不?」由於父親的專寵與鍾愛,迎桐非但不像一般養在深閨的女子,除了女紅家務,其餘一概不知以外,還因為常與父親論談國事而愈發顯得不讓鬚眉。
「對,」對於女兒的「博學」和「氣度」,桑忠一直都比誰還要來得更加贊成和驕傲。「而如今其中一位,眼看著就要在官渡收拾掉袁紹了。」
「昔日的長沙郡太守孫堅既已亡故,父親指的當然就是當今的『行車騎將軍』、『司空』兼『錄尚書事』的曹操,」迎桐沉吟著:「但他真的有此能耐?」「咱們幽州這裡,公孫瓚雖已為袁紹所敗,但公孫乃是一個大族,打從公孫度在董卓當道時,被任命為遼東郡太守開始,東北諸郡便有如他割據一方的獨立王國,只不過名義上仍不得不學中原群雄那樣,遙尊當今聖上為帝罷了。」桑忠不忙著回答她的問題,反把話題轉回自身所在。
「這麼說,父親的元菟郡太守便是由自封為所謂的『遼東侯』的公孫度所升的囉。」迎桐語帶詼諧的譏剌道。
「小丫頭可別信口胡說,」桑忠佯裝嚴謹的指正:「為父這個太守,乃為聖上所封。」
「應該說是曹操以聖上的名義任命的吧,因為之前他忙著對付袁術、呂布、劉備,現在又集中心力在與袁紹爭戰,對咱們東北各郡,自然會想要採取順水推舟的政策了。」
「你如此聰明,教為父的要上哪裡幫你挑門當戶對又配得上你的夫婿去?」
桑忠自進縣府後,首度放聲大笑道。
「找不到就甭找了,反正我原本就不想嫁。」迎桐身子往前傾道:「爹爹,您剛剛說曹操就要在官渡收拾掉袁紹了,是真的嗎?可是我看陳琳所寫的討曹檄文中說大將軍有『長戟百萬,胡騎千群』,曹操所收編的青州黃巾,頂多也不過才三十萬人,真打得過大將軍?」
「什麼『長戟百萬,胡騎千群』,」桑忠嗤之以鼻。「文人啊,自古以來便最喜誇大,依我看『精兵十萬,馬有萬匹』應當還比較接近事實。」
「僅僅如此?」迎桐瞪大了眼睛問道。
「精兵十萬還不夠嗎?你可別忘了前幾年那個劉使君光是在小沛將部隊擴充到一萬,就已經遭了呂布之忌。」
迎桐知道對於那位深受天下許多人擁戴的劉備,父親向來不怎麼以為然,不過如今聽他提及劉使君,倒讓自己想起了另一個人來。
「父親,如果袁紹真的僅有精兵十萬,那曹操豈不就穩操勝算了?」「剛剛說袁紹的兵力有誇耀之嫌,曹操的又何嘗不是?青州黃巾雖號稱三十萬人,但其中老弱居多,早被曹操一一加以遣散,只留下了年輕力壯的份子,總數雖可能在十萬以上,卻絕不會超過二十萬,而這十萬多名兵士,曹操還不能夠全調到官渡前線,因為在許縣的西南,尚有袁紹的同盟者荊州牧劉表,劉表的軍隊也差不多是十萬人左右,所以做我的猜測,曹操此番用來抵抗袁紹的兵力,至多應僅是全部力量的一半。」
「也就是五至七萬左右?」
「差不多。」
「就算以寡擊眾,我仍與父親一樣,都認為曹操會羸。」迎桐隨即篤定的預測。
桑忠眼見女兒憨態,不禁興致大發的詢問:「為什麼?」
「在兵士人數方面,曹操或許不及袁紹,但論將領,張遼、徐晃、樂進、於禁、曹仁均不遜於袁軍的張合、高覽、淳於瓊和珪固等,即便暫且不說那些好了,光是已離開的關羽,不就已為曹操斬下了顏良與文丑。」迎桐剛剛想到的人,便是最近以斬殺袁軍大將,報答曹操所給予的一切賜封,又堅守不顧個人生死,也要求與劉備再見一面之義氣而聞名天下的漢壽亭侯——關羽。
「據說那個劉備在官渡見袁紹太不會用兵,遲早不免敗於曹操之手,旱假藉要去勸劉表出兵夾攻曹操之名,徵得袁紹的同意,帶著冒險與他會合的關羽等人,一併投荊州去了。」
「關將軍義薄雲天,真乃千古一人。」
「不過少了關羽,曹操倒還不必擔憂。」
「因為他仍擁有我剛剛說的那些將領?」迎桐最愛聽父親所做的戰力分析,因為自己畢竟無法上戰場去,但能多領略一些戰事風雲,總勝於一無所知。
「不止。」
「嗯,我這趟與公孫度他們聚首協商,除了肯定不論官渡一役結果為何,東北諸郡仍可高枕無憂之外,還多知曉了不少事。」「比如說啊,英雄出少年,曹操能有今天的局面,靠的當然不會僅是一批老兄弟而已,還有——」
迎桐正聽得專注,冷不防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父親,母親請您盡早沐浴更衣,以便舒舒服服的享受家人為您準備的洗塵宴。」
迎桐和父親交換了一抹無奈的眼神,迅速起身迎長兄桑剛入內,知道剛講得興起的話題,暫時已無繼續的可能,唯有在心下暗歎一口氣。
父親原本要講給她聽的少年英雄,究竟是誰呢?
※ ※ ※
「校尉!」乍見自己牽掛多日的主子掀開帳門進來,李章又驚又喜的笑道:
「校尉,這幾天你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在接到信後,就一聲不吭的離去?難道你不曉得如今戰雲密佈?戰事一觸即發?還有——」
「李章,」夏侯猛伸出手來止住僕役一連串的發問。「這十二日以來,我馬不停蹄的趕路,幾乎有十天的時間都在馬上度過,實在又累又渴又餓,你可不可以讓我先坐下來喘口氣,吃點東西,再回答你的問題呢?」
經他一提,李章才發現主子滿面于思,雖然雜亂的胡碴無損於他的俊逸瀟灑,卻也掩不住他彷彿具體成形的倦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自己今年十八,夏侯校尉不過才大他七歲,也就是正值盛年的二十五,跟在他身邊已有五年的自己,眼見他從議郎、騎都尉一路升至今日的陷陣校尉,卻從不曾看他像此刻這麼憔悴過,在這十二天內,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先坐下,」不過現在也不忙著挖掘答案了,還是先服侍好主子要緊。
「小的這就幫你打熱水去。」
「稍待。」跌坐於坐榻上的夏侯猛復又出聲喚道:「告訴我在我離開的這些天裡,有誰找過我?」
李章面對這個問題,一時之間,竟是無話。「看起來是誰都找過我了,」夏侯猛苦笑道:「好吧,那就先告訴我誰找我找得最急,又為了什麼事找我好了。」
「罔顧軍令,私自出營,夏侯校尉認為我等應該為何事找你找得十萬火急呢?」回答他的卻並非站在一旁的李章,而是用力掀開帳門,大步走進的一位獨眼男子,身旁還跟著另一位面色幾乎一樣冷肅的男人。
看清來人是誰以後,夏侯猛隨即示意早已臉色發白的李章暫且退出帳外,然後迅速起身迎道:「伯父,叔父。」
「住口,我乃此役督軍校尉,職在督戰,你伯父則為『後拒』,負責指揮調度所有的預備人馬;你放著好好的頭銜不叫,喊什麼叔父、伯父,莫非是想要我倆循私,對於你這次的陣前脫逃,來個放水不管?」
既是本家的堂叔伯,這次又在戰場上相處多時,對於此刻喝斥他的堂叔夏侯淵和獨眼的堂伯夏侯惇的脾性,夏侯猛自然有深刻的認識,但因為此番離營的情況特殊,竟讓平素個性開朗的他難得硬氣,索性正面相應。
「不,督軍、後拒,屬下從來不曾亦不敢如此奢想。」
夏侯惇用他僅存的一眼深深望著侄兒,心緒翻騰得厲害。
「淵弟,」他驀然出聲道:「你知道外頭見我們夏侯家與曹家情同一族,都怎麼說吧?」
雖然不曉得堂兄為什麼會突然口出此言,但夏侯淵仍恭謹的接答:「說將軍的父親曹嵩原姓夏侯,根本就是我們的叔父,啐,一派胡言,還不都是那些存心污蔑將軍身世的人所捏造出來的謊話。」
「是啊,倘若他這一支姓曹的,與我們夏侯氏本為一家的話,將軍豈會違反了同姓不婚的傳統,把他的女兒嫁給我家懋兒。」夏侯惇沉吟了半晌,再娓娓道來:「但話說回來,我們兄弟倆與將軍同鄉,自小便玩在一起,長大後又跟著他南征北討,對將軍始終忠心,卻是不爭的事實,也難怪外人會胡亂加以臆測。」
提起往事,夏侯淵嗓門就跟著大起來。「想當初大哥你在打呂布時,被流失射中了一個眼睛後,猶奮勇殺敵的剛猛,真是震驚四方。」「上陣殺敵,本應如此。」夏侯惇反倒說得輕描淡寫,甚至轉變話題道:
「倒是你在將軍年輕不慎犯法,本應坐牢時,情願吃虧,挺身而出擔下所有罪名,被判刑坐牢,始終面不改色的行為,才教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