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這回我真是詫異到說不出話來了。
「意同,」目睹我吃驚的表情,她反而笑開來。「媽媽還不到五十歲,自認還算年輕,還來得及學習,更何況是你。讓我們都學著獨立起來,堅強起來,勇敢起來,好不好?命運,其實是由性格來決定的。」
「可是……可是……」
「可是我怎麼會突然有這麼大的轉變,是不是?」
我只能猛點頭。
「因為在你出國的這半年內,家同除了為到歐洲留學做準備以外,其他的時間幾乎都用來陪我,從和你個性完全不同的他身上,我終於發現到我們母女這些年來相處模式的不健康之處。我依賴你,而你則依賴著我對你的依賴,這樣下去,只會綁死我們兩個,一點兒……家同是怎麼說的?對了,一點兒建設性都沒有。」
我笑著說:「你聽他在胡說。」
「不,他沒有說錯,意同,現在媽媽先不告訴你,讓你回國後,自己用眼睛看,看我的轉變,然後我希望你也可以跟著一起打開自己的心門。」
其實不必等到回國,眼前的媽媽已經夠令我大開眼界了。
而回國後的所見所聞,更是讓我相信昔日的菟絲花,真的已經完完全全的脫胎換骨。
除了每天固定在我們社區內的一家麵包店幫忙烘麵包、做蛋糕以外,她還添購了最新型的縫紉機,重溫她以前就擅長的車繡功夫,幫學生們繡學號,也幫熟客朋友繡衣服、枕頭套,甚至是新嫁娘嫁妝中的龍鳳被單。
在這當中有幾次父親過來,還得先跟她約時間,兩人才有機會共進晚餐。
我的媽媽,終於走出了她自己的一片天地,再也不用做一個等愛的女人,也讓我和家同可以更放心的去出國留學和規劃寫作。
在此同時,孫昌祥創下了首次於回國期間,沒有跟我碰面的紀錄,甚至一直到他回菲律賓的前一晚深夜,我才接到他的電話。
在電話中,他的聲音急迫且緊張。「意同,原來我前幾天撥的,一直是你家改碼前的電話號碼,才會像是打通而沒有人接聽,我還以為你在氣我過年沒下去看你,天知道我每天都一大早就跑到飛機場去輪候補機位,還以為你連我的電話都不肯接了……」
在沒有開燈的客廳中,我默默的垂淚,只因為我完全清楚這個男人在撒謊,改碼後的電話,他又不是沒有打過,怎麼會突然「忘記」?
而如果、如果我還要這段感情的話,我就「必須」相信他的謊言,這是多麼踐踏自尊的事。
那一個新年,我們終究沒有見面。
三個月後,我北上佈置媽媽、家同和我合資頭期款所購置的小公寓,同時也想乘機和隔天會回台灣的孫昌祥徹底的談一談。
就在我忙了一整天,正打算鎖上門,利用距離和家同約好碰面的時間,還有半小時的空檔,到樓下去找點吃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叫我。
「曹小姐,你們決定搬上來了啊?」是出門購物剛剛回來的隔壁太太。
我告訴她快了,她隨即力邀我到她家去坐一坐,我想自己往後每年可能都會有一部份的時間留在台北,先做一下敦親睦鄰的工作也好,便答應了她。
可是我們兩人都沒有想到她家中會有人。
「啊,我想起來了,是我先生高中的同學啦,說好今天要到家裡來玩的,沒想到他們這麼早就來了,你換拖鞋,我先進去跟他們打一下招呼。」
這下可有些尷尬,我想拉住鄰居太太,跟她說我可以改天再來,但是她已經挺著大約懷胎七、八個月的肚子,逕自走進去了。
「哎呀,看起來大嫂就快生了耶,真是可喜可賀。」
這個聲音,我換拖鞋的動作先是僵在半空中,隨即加速,想趕快進去看個究竟,但那個聲音接下去說的話,卻是……
「其實我們本來也有個孩子,應該要在這個時候誕生的。」
「那還不都應該怪你,像這趟回來啦,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一點兒都不好玩。」
我慢慢走了進去,除了孫昌祥目瞪口呆的表情以外,看不到任何東西,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我只對追著立刻返身的我到樓梯間的孫昌祥講:「原來我不只是一條棉線,那太低估我了,而你也絕對不是我項上唯一的鑽飾,那又太抬舉你了,讓我們就到此為止,放了這段早已死亡的感情,也放了彼此吧。」
「意同,你聽我解釋。」
「該聽的、該看的,剛剛我都已經聽到了、看到了,不是嗎?」
「再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幾乎都要笑了出來,即便是在這種時刻,我依然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心底的輕鬆,如果硬要說有一絲的不快、一絲的痛楚或一絲的憤怒,也是因為他給了我尊嚴上的難堪,而非情感上的難過。
「你還不明白嗎?孫昌祥,我已經不需要你的一切,包括你所謂的交代了。」
「好了。」思緒雖然去到老遠,可是我給慕覺的答案卻幾乎是反射而出。
他偷空看了我一眼,好像我太迅速的反應無法說服他似的。
我忍不住笑開來。「真的好了,有那麼多的朋友在身邊幫我,怎麼可以不好?媽媽說,在孫昌祥身邊數年的那個曹意同,不是她的女兒;朋友說,丟掉一個不值得我愛的人,換得看清楚原來週遭有那麼多愛我的人,太值得了;的確,像你,都正好在這個時候回來過暑假,你說老天是不是很厚愛我?」
「就算我不是原本就計畫要回來,知道了你發生這種事,我也會特地飛回來。」
「你一向知道如何安慰我。」就算是謊言,也真是好聽啊!
他搖了搖頭。「對你,我一向只說真心話。倒是……」到我們社區了,他停下車子,聲音低了下去。「意同,虞紋電話留言中的「訂婚」,對象並不是我,其實去年我們一到美國就分手了,她說我從來沒有用過狂熱的感情愛她。」
什麼?
「假如我知道你這段感情的真相是這樣,去年底就不必忍著什麼都不對你說,就怕你會誤會我想橫刀奪愛了,即便這份愛原本就屬於我,原本就是它耗盡了我所有的狂熱。」
我心中何嘗沒有他口氣中的恍然與憾恨,若是我知道,要是我曉得,那麼在紐約的最後一晚,我也不必落荒而逃,就怕會因為管不住自己,而對他造成不必要的困擾了。
那麼現在呢?在我們都已經恢復自由身的現在,如果……
「就在我這趟回來的前五天,虞紋要求與我復合。」
我收回原本望向他側影的熱切眼神,彷彿有好多的話想要說,卻擠不出一字半句。
莫非我們此生就注定要在一次又一次的陰錯陽差間,握不到對方的手?
「姊姊,你就這樣讓魏大哥走掉嗎?再過三天,他就要回美國去繼續唸書了,不是嗎?」
家同顯然是聽到了關門的聲音,立刻從他房裡跑出來問我,見我抿緊了唇,乾脆提高聲量喊我。
「曹意同。」
「我聽見了,你不必吼我。」我想走開。
但小小的客廳,我能避到哪裡去?家同一伸手就拉住了我。「既然聽到了,為什麼不回答我?」
「公寓那麼小,你的房間又正好在陽台邊,我不相信你會沒聽見我們的對話。」我想要甩開他的手,但他鉗得死緊,氣得我只好扭開了頭。
「抱歉,事關我的姊姊,所以字字句句,我當然都豎起耳朵來聽得清清楚楚。」
「那為什麼你還要逼……」
「因為我什麼也沒聽到,就只聽到我的笨姊姊拚命勸她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回另一個女人的身邊去。」
「我沒有!」
「是嗎?那麼「在她還沒有嫁人之前,有權選擇任何人做她的男朋友,甚至上床,她根本無需為此跟你道歉,答應我,以後不要讓她再跟你道歉,因為她沒有必要為自身的選擇向任何人,包括你在內道歉。」是什麼意思?」
「是女人本來就應該為女人講話的意思。」
「姊姊,這個女人是你的情敵啊!」
「我就是討厭被選擇的感覺。」話一出口,我們兩人頓時一起怔住。
「這才是你的真心話。」
「是的,是的。」我再也忍不住的說:「我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面對我,他根本無需再做任何的考慮,我就是討厭他的猶豫,如果他還需要考慮,那我就寧可他回去接受陸虞紋,因為和我在一起,一切可能都得重新來過,但是選擇她,卻可以讓他立於永遠不敗之地,因為陸虞紋曾經「出軌」,曾經捨他而就別人,所以再回頭,就必須矮他一截,可以滿足他的優勢。」
「天啊,你連他的弱點都愛,卻還想將他拱手讓人,姊姊啊,你這究竟算是太驕傲、太自負,或是太自卑?」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