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孫昌祥又對我大發脾氣,只因為在大夥兒吃火鍋的聚會場合,我沒有一直乖乖的待在他身旁做小鳥依人狀。
「有這個必要嗎?大家都是朋友,去年一整年不都是如此?」
「那是去年,現在我們已經大四,已經都卸任了,你是我孫昌祥的女朋友,我要大家時時刻刻都感覺到這一點。」
「我本來就是你的女朋友,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問題是,我們有必要在團體中像對連體嬰似的,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是的,我覺得有這個必要。」
那是我第一次拂袖而去。
「我想,孫昌祥他只是害怕吧。」聽過我忿忿不平的陳述後,陳菲力分析道。
「他有什麼好怕的?」
「他有沒有跟你談過文學?談過電影?談過對一些現在大家都在看的書的所思所感?」
「他為什麼要跟我談這些?」我不明白。
「他以為他應該要跟你談,可是他偏偏沒有這方面的素養和能耐,所以每次看到你在跟別的男同學聊這些事時,就讓他心慌意亂,深怕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們兩人的興趣,原來竟是如此的南轅北轍。」
「我們的興趣本來就是差得天南地北,如果他跟──」
「什麼?」陳菲力聽出我嘎然而止背後的猶豫。
「沒什麼,如果他像我,那我還需要跟他交往嗎?就是因為我們不一樣,所以才能互補啊。」
「是嗎?」
「你在懷疑什麼?」我稍嫌尖銳的問。
「上回去你家,坐在你的書房裡,孫昌祥開玩笑說要看你以前的情書,你指著整櫃整理過的信函要他自己看,說你只有男同學的信,沒有男朋友的,結果他真的信手一抽,當時你的表情從戒備、孤注一擲到鬆了口大氣,層次分明,可見他選抽的那一疊信,對你有著特別的意義。」
「這是你的猜測?」他說的完全正確,當時我的確抱著賭一賭的心情,乾脆也讓孫昌祥看看我的真面目好了。
「我們班有一個同學,高中和魏慕覺同班。」他答非所問。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我頓覺全身血液被抽光,連帶的,臉色自然蒼白。
「不是猜測,而是事實,」他算是回答了我剛才的問題。「有時真的搞不懂你,如果當時孫昌祥抽到的,並非你們「朋友」時期的信,而是更後來的呢?」
是啊,如果當時孫昌祥看到的是那一封慕覺說:「……下雨了就要打傘,別偷懶,生病了就要吃藥,別嫌麻煩,記得照顧好自己,你可是我的意映卿卿啊……」又當如何?
「那就剛好。」
「你跟孫昌祥交往,難道就為了等必然的分手?」
「不是的!」我幾乎是用吼的否認。
「意同,」他反而壓低聲音,盯著我,再鄭重不過的說:「所有的朋友,就屬我最瞭解你的事,也屬我最能體會,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
陳菲力是個遺腹子,本來跟我一樣,應該都是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孩子,但是在十歲那一年,因為一場與母親的激烈衝突,使他憤而離家出走,投靠母親的「好友」,從此便住了下來,後來更進一步的讓這位已經離婚的伯父收養,改而姓陳。
現在生母和養父已經沒有一般朋友以外的交情,反而像是親戚;往好的一面看,他好像有兩個家庭,有雙倍的兄姊,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便是兩頭不到岸,無論在哪個家庭,均若有所失。
「所以你以為特殊家庭出來的孩子的心思,我會不明白?」
「你根本不曉得慕覺和我曾經怎樣傷害過彼此。」
「愛情本來就是一把雙刃刀。」
「都過去了,」我發現自己至今猶無法面對這個話題。「無論如何,都過去了。」
陳菲力的嘴巴開了又闔,闔了又開,卻始終沒有出聲。
「原來孫昌祥的心結在這裡,我這就去找他說清楚。」
「意同!」陳菲力叫住了我。
我轉身看他。
「好馬不吃回頭草,其實是不正確的觀念,你曉得嗎?依我看,只要是好吃的草,便無需在乎回不回頭。」
「來不及了。」
「還有,」他一副根本沒聽見我在說些什麼似的。「你聽過「巧婦常伴拙夫眠」嗎?」
「什麼意思?」
「那是我們大家對於你和孫昌祥走在一起的感想。」
陳菲力的直言並沒有讓我看出問題之所在,我仍執著的守護我的「愛情」,我跟孫昌祥說我只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棉線,如果有些許的光彩,那也全是如同珍珠般,被我串起的朋友所為我妝點出來的。
「他們是珍珠,那我呢?」他隨即不平的問我。
「傻瓜,你就是正中的那顆鑽石墜子啊!」我圈著他的脖子說。
「不好,還不夠好。」
「什麼?這樣還不夠好,那你到底要怎麼樣嘛?」
「要……」他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這樣!」
因為是在他校外的租處,加上事出意外,所以我一下子就被他推到床墊上去,他的唇吻住了我,舌尖立刻探人,左手環緊我,右手迅速解開我的扣子,繼續向內摸索,終於撫上我的胸,而他滾燙的唇舌則轉向我敏感的耳窩……
我承認自己有那麼一剎那的失神與恍惚,也不否認這種身體上的廝摩,確實有它一定的吸引力,但是……
「不要,不要……」
「意同,親愛的小寶貝,應該是我求求你不要再讓我等下去,我……」
他嘴裡說著,手也沒停下來,而且與我貼緊的下半身,更讓我清楚的感覺到他的需求。
「不要!」我提高了聲量,並且開始付諸行動的推拒。「不要,孫昌祥,我說我不要,你聽到了沒有?我說我不要,不要讓我跟我媽媽一樣,我不要。」
這一次,他終於放開了我,並且立刻衝進浴室,等他關掉水龍頭,重回房間時,我已經把衣服都整理好了。
「想不到你的觀念如此保守。」他過來看著我說。
「不,如果雙方的身心都夠成熟,我並不反對婚前性行為。」我直言。
「那為什麼──」
「因為我就是那種情況下的「產物」,你明不明白?難道你還要我重蹈覆轍?我媽媽已經為此付出她一生做為慘痛的代價了,連我也……」不想再去做任何可能引動慕覺身影的回想,我遂甩了甩頭說:「總之,我不可能做這件事,至少在婚前不可能。」
「那我想,我只好多做一些運動,多洗幾場冷水澡了,是不是?」他走過來拉起我的手說。
「你願意等?」如果媽媽曉得她眼中的花花公子,剛剛對我許下了什麼樣的承諾,對他的印象是否就會跟著改觀,不再認為我是捨君子而就痞子?
「沒辦法,誰叫我老婆是個值得等待的女人。」他將我輕輕的擁入了懷中。
後來回想,那幾乎是我覺得自己最愛孫昌祥的一刻,因為他講了一句最最動聽的話,那句話對我的意義,甚至遠遠超過世上所有有情人都視做瑰寶的那三個字。
隔年六月,我們在鳳凰花盛開的祝福下走出校門。
慕覺也順利畢業的消息,是身為他學弟的弟弟家同告訴我的。
第七章 重逢
兩年後的夏天,我接到了慕覺的電話,距離上次聽到他的聲音,已經過去了一千兩百多個日子了。
「意同,是我。」
「慕覺?」
「我現在在糖廠,可不可以出來見個面?」
「好。」
就好像又回到了我們可以交換任何心事的無憂歲月,我刻意讓腦中保持一片空白,丟下手中的譯稿,便起身更衣,然後下樓,這才想到一個大問題:既不會騎摩托車,又不會開車的我,要怎麼到糖廠去?
「姊,我載你。」
「家同!你不是──」難得現在逢他放假,總有一半的時間待在台東,所以媽媽幾乎天天都要找各式名目讓家同載著她去這、去那,藉以亮相。
「媽到外婆家去了,我嫌無聊,就先跑了回來,正好聽見你在講電話,魏大哥人在台東?東西拿給他的時候,他是說過要親自跟你說聲謝謝,不過「親自」到連人都來,他也未免太客氣了。」
家同口中的「東西」,是當年慕覺送到台南去給我的獎盃,本來一直被我收藏在宿舍衣櫥的最裡層,畢業前打包行李,還曾因為看見它而發了好久的呆,不曉得該如何處理最好。
直到前些日子家同回來過端午,我才托他想辦法物歸原主。
「是啊,太客氣了,幹嘛要約在外面見面,直接到家裡來找我,不就得了。」我故作輕鬆,拚命掩飾開始湧現心頭的慌亂。
「姊,我幫你。」家同接過我手中的白金雞心項煉,為我戴上。
「謝謝。」我知道他完全能夠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也很感激他什麼都不問。
「我這個弟弟還是有點功用的吧?」
「當然,你不曉得你上大學後的「風格丕變」,帶給媽媽多大的安慰,也多少分擔了我肩上的一些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