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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皚銀

  她的琴藝本就相當精湛,全神貫注地投入其中,更是聲如玉落珠盤,清脆悠揚、專心地垂首彈奏,一綹青絲散落額前,使人顯得越發秀美淑靜,楚楚動人。

  賞心悅目的美人佳曲,讓眾人都不覺多喝了幾杯。

  眼看那李公子漸漸酒酣耳熱,站立一旁的楊嬤嬤偷偷地對關若月使了個眼色。她立刻會意地站起身來,敬了眾人兩杯酒,淡淡地說了幾句客套話,隨後趁氣氛融洽的時候斂袖行禮,優雅地告退了。

  抱著琴穿過大廳,正在心底暗自慶幸今晚並沒有遇上太多難堪,卻冷不防突然從旁邊伸來一隻手,牢牢地捉住了她的袖子。

  關若月吃了一驚,連忙回頭,立刻看見攔下她的人,赫然是平治少王爺的友人之一,翰林編修郭業。

  "若月姑娘,多日不見,安好啊?"郭業嘻皮笑臉地打量著她。

  關若月臉色微白,奪回袖子,勉強施了一禮。"托福。郭大人安好?"

  "好,大人我好得很!"郭業顯然已經喝得有七分醉意,滿臉意氣風發的樣子,色迷迷地望著她。"不過姑娘,如今蕭世兄與秦郡主成親,想必讓姑娘十分難過吧?"

  關若月控制不住,頓時倒抽了一口氣,心中宛若針刺。她勉強壓下自己的情緒起伏,不動聲色地低聲說道:"大人此言差矣。平治少王爺喜結良緣,自然是令人高興的事。"

  "呵呵,是嗎?"郭業大笑了起來。"若月姑娘既然這麼說,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一直聽蕭世兄誇讚,說姑娘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如……姑娘以後就隨了我吧,如何?"

  一雙綠豆眼在她臉上打轉,其中滿是露骨的慾望。

  "在下的家財雖不如蕭世兄顯赫,但卻也略通詩書音律,你我琴瑟和鳴,豈不十分風雅!"

  "你……"終究是大家閨秀出身,聽他說得如此放蕩,辟若月又羞又氣,早刷白了一張臉。定了定神,強忍住滿腔屈辱,她冷冷說道:"大人身為翰林編修,要說只是略通詩書,也實在太謙虛了、郭大人,奴家日前曾作詩一首,無奈性拙才疏,自覺寫得不甚工整,不知是否能請大人指點一二?"

  "哦?"郭業立刻擺出一臉博才多學的樣子。"你念來聽聽。"

  關若月點了點頭,筆直望進他酒醉渾濁的眼睛,緩緩吟誦道:"百花報春繽紛開,畫師獨鍾梨樹白。冰芯但為知己綻,霜紙墨筆畫亦然。若憂不入時人眼,早買胭脂繪牡丹。"

  郭業微微一楞,立刻變了臉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楞當場。

  牡丹乃花中之王,歷來代表榮華富貴,多受王族權貴的喜愛。關若月的詩看似在談論作畫,其實卻分明含沙射影。

  那意思是,她若有心賣弄風情,憑她蘇杭花魁的身價,早就已經被權貴豪紳捧在手心,又豈輪得到他區區一個翰林編修在面前賣弄討好?

  眼看對方張口結舌,不等他擠出一個回答,關若月冷淡地欠了欠身,轉身離去。

  背後,郭業囁嚅半晌,終於冒出訕訕的一句咒罵:"他媽的!明明就是個青樓婊子,自命清高個什麼勁!"

  粗俗的用詞聽來簡直宛如市集屠夫,哪裡還有半分飽讀詩書的模樣?關若月的背脊一僵,不覺停下了身子,抱著琴的手用力過度,指節微微發白。但是她到底很快就回過神來,低頭咬著嘴唇,沒有回頭,匆匆地往後堂走去。

  ☆☆☆☆☆☆☆☆☆☆  ☆☆☆☆☆☆☆☆☆☆

  回到飄香閣自己的房間,拴上房門,跳得狂亂的一顆心才漸漸平緩下來。關若月的背抵著門板,虛軟地吐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眼角,一顆淚珠已經沾上長睫,俏然滾落。

  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些放肆的目光、粗俗的舉止、輕佻侮辱的言語……可是,她終究錯了!在那紙醉金迷的大廳裡,她表面鎮定,其實滿心恐慌,宛若驚弓之鳥。短短一個多時辰,卻彷彿過了很久很久……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到什麼時候?

  步履蹣跚地走到牆角,掬水洗去了滿頰鉛華,也洗去眼淚,她將微濕的臉埋在冰涼的掌中,深深地吸了口氣。

  會適應吧?在平治少王爺未曾伸出援手之前,這樣的日子也是每天都在過。很快,她就會重新適應,也許有一天,甚至會習以為常……

  也或許,若她真的幸運,這世上還有她值得信賴的親人存在,早晚都能讓她離開……

  多少,都是一線希望啊!

  這麼想著,心跳終於漸漸平緩下來。她木然地卸下耳環,拔去髮釵,也脫下身上這襲裁製昂貴,卻太過單薄的珍珠色紗衣。

  沒有像往常那樣仔細收拾,她隨意將衣服往椅背上一搭,拿起梳子梳了幾下頭髮,便吹滅燭火躺進了被窩裡。

  一縷月光從紙窗縫隙中照了進來,霜白的顏色,顯得那樣冷清。耳中還能隱約聽見前面傳來的喧嘩笑語,閥若月緊緊閉上了眼睛,只覺得有無邊的孤寂,彷彿一張漫天大綱,將她牢牢地罩在其中,愈收愈緊,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不由地淒然苦笑了一聲,突然間微有感慨。風塵之地,果然是泥沼啊!

  輾轉反覆了許久,始終無法入眠。正自煩躁間,突然,耳中聽見屋頂上傳來細微的聲響,驚得她立刻睜開了眼睛。

  那樣輕捷的步子不像是有宵小光顧,可是要說是野貓,聽起來又不太像……

  正在她猜疑不定時,突然,窗戶被從外面撞開,一團黑影滾了進來,不偏不倚,重重地落在她的床上,頓時壓得她動彈不得。

  那,赫然是個男人!

  被身上沉重的軀體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關若月驚駭欲絕,張口想要呼叫,一隻粗糙的大手已經搶先一步,牢牢地摀住了她的嘴。

  魁梧的男子微微喘息著,低沉急促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喝道:"別出聲!"

  第二章

  感官被男人的氣息所充塞,關若月幾乎是心膽俱裂,本能地拚命掙扎著想要逃脫箝制,對方說的話聽在她耳中,竟像是一個字也沒聽懂。

  見她掙扎不休,男人收緊了手臂,如兩道鐵箍一樣,頓時讓她無法動彈分毫,而他的呼吸,也直接噴到了她的頸上。

  怕他有進一步的舉動,關若月嚇得停下了掙扎,直到男子移開了捂在她嘴上的手,她也不敢貿然喊叫,只是全身僵硬,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著。

  男子見她安靜,抬手將洞開的窗戶重新掩上。此時明月攀上枝頭,皎潔的月光正射在窗上,雖然擱著層薄薄的窗紙,依然滿滿地滲透室內。

  關若月鼓足了勇氣,抬眼望向依然壓在她身上的沉重身軀。

  藉著月光這一看,直嚇得她差點叫出聲來,一口氣梗在喉頭,險險暈死過去。

  充斥眼幕中的龐然身軀,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熊!

  只見他生得虎背狼腰,高壯結實。一張臉膚色黝黑,兩道板刷般的濃眉下嵌著一雙明銳大眼,再加上獅鼻闊嘴,滿頭亂髮如戟……這相貌,與其說是威嚴,倒不如說是駭人。尤其月光皎潔,更顯得他五官深刻如石雕,活脫脫像是敦煌石窟中走出來的閻羅夜叉一般!

  關若月只瞧了一眼,立刻嚇得閉上眼睛不敢再看,驚駭欲絕,一顆心怦怦地幾乎像要跳出胸口一般。她緊緊地咬住嘴唇,暗想落在這樣的一個人手中,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把自己怎麼樣,卻多半是生不如死!

  一時六神無主,雖然竭力想克制自己,眼角卻還是滲出了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滑下。

  "姑娘……姑娘請莫害怕。"男子粗重地喘息著,突然在她耳邊開口了,聲音依然很低,語氣卻放柔了許多。"在下殊無冒犯之意,只是被人追趕,情急之下闖入此間,卻不料驚擾了姑娘,實在過意不去。追趕我的人想必也已經來到,還望姑娘莫要出聲,驚動了他們。"

  男子的相貌雖然粗魯無比,聽這聲音卻十分溫雅,措辭亦頗為斯文,沒有半點她以為的惡形惡狀。他雖然隔著被子壓在她身上,卻一動不動,沒有任何輕薄好色的舉動。

  關若月心下驚奇,懼意稍漸。定了定神,她終於忍不住好奇心,鼓足勇氣偷偷睜眼,仔細地打量他。

  這一看,終於發現他雖然長得像是夜叉轉世,神情卻並不兇惡,尤其是那雙眼,眼神相當清澈又滿含歉意,不像是心存歹念之徒。說不上為什麼,看著他的眼睛,關若月竟微微覺得安心起來。

  咬了咬嘴唇,她怯怯地開口,低聲道:"這,這位壯士……可不可以,麻煩你不要、不要……"

  雖然在紅香院當了三年清倌,可她到底是出身在豪門巨室的千金小姐,從小飽讀詩書,又是天生的溫柔見腆。此刻想叫這陌生男子別壓在自己身上,卻自覺這麼曖昧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直把蒼白的粉頰急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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