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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齊萱

  「那要問剛才是誰在我懷中頻頻答應永遠不再離開,說已無可救藥愛上我的。」

  「你……」蒼白著一張臉,桓竹竟為之語塞。

  「告訴我,桓竹,拿走你懷表的那個人是不是從來沒有吻過你?如果他吻過你,而  你的反應也像面對我這麼熱烈的話,我想他就不會捨得離開你了。」

  桓竹作夢都沒有想到於軒會用如此不堪的話來羞辱她,怒急攻心,反而能夠擠出笑  容來說:「你又怎麼知道我對你的反應是最熱烈的?」見他雙眼掠過一陣慍色,桓竹知  道自己所說的話有了效果,但那又如何呢?她的心中並沒有一絲勝利的快感。「歐先生  ,夜已深沉,恕我無意留客,你請吧。」

  「夏小姐,話說完後,我自然會走。」

  「那就請你快說。」

  「嫁給我。」

  桓竹彈跳起來問道:「你說什麼?」

  「你已經聽到了,我說嫁給我。」

  「你瘋了。」

  於軒卻偏著頭說:「對於一個求婚者而言,這三個字似乎不是什麼標準答案。」

  「而對於一個女人而言,你也算不上是一個正常的求婚者。」

  「哦,」於軒按熄了煙,交叉著雙手枕在腦後說:「那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所謂  「正常」的求婚者,應該具備什麼條件?」

  如果她說要具備愛,恐怕只會惹來他的訕笑吧?而見她不語,於軒卻自以為是的接  下去說:「我今年三十三,你二十三,年紀相當;我未娶,你未嫁,條件相當;你外貌  姣好,帶得出去,而且「顯然」不討厭我;」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別有深意的表明,「  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富有多金,正符合你的需要。」

  他富有多金?他富有多金干她什麼事呢?她從來就不是個拜金的人,她在他眼中,幾時變得如此不堪起來?桓竹看著他,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我的人不賣,我的心也不賣。」

  「你是說過,但在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絕對的非賣品,只看價碼是什麼而已。  」

  這才是真正的他嗎?桓竹猶記得當年大姊被帶回家裡時,大哥曾狠狠的罵她一句,  「你以為他看上的是你的人嗎?不,他看上的,絕對只是你的家世,是「湯華純」背後  的那塊金字招牌!」

  就因為他自己曾追逐過,也仍在追逐著金錢,便以為人人都跟他相同?

  「對不起,你看錯人了。」桓竹不欲多說,往門口走去做逐客狀。

  但於軒卻快她一步站起來擋住木門,不讓她開。「是嗎?依我看,你只是價碼和別  人略有不同而已。」

  「歐於軒,你不要欺人太甚,」桓竹的聲音已跟著身子顫抖起來。「請你立刻離開  我的房子!」她氣得想背過身去。

  但於軒卻硬扣住她的肩膀,要她面對著他。「桓竹,我剛剛已經講過,話說完之後  ,我自然會走,」桓竹握緊拳頭,將臉別開,「令尊在泰國的新廠已投入一億兩千萬元  的資金,如果無法如期完成,不要說在泰國生產無望,台南本廠也有可能被拖垮;你姊  夫周棟樑為年底立委選戰已部署了兩年多有餘,如無意外,安南區選票應是他能否當選  的主力,可是若有人把他夫人婚前與人私奔的往事揭發出來,加油添醋,說成他奪人所  愛的醜聞,我相信對手就算沒有辦法因此而扳倒他,至少也擁有了攪局的本錢;對了,  我差點就忘了你還有個小男朋友,聽說他母親天天都在盼他回來,如果能找到現在持有  那骨董懷表的人,應該就不難循線溯往的揪出他的行蹤,他既是為了你才離開台灣,那  你便應該負起把他找回來的責任,不論他是生是死,你這做情人的總該表現一下情意。  」

  「不,你不會,你不可能……」桓竹面無血色,驚駭莫名。

  「我不但可能,而且一定會,」於軒知道她聽懂了,微微笑道:「這是我對你開出  的價碼,桓竹,現在你還能堅持說自己是絕對的非賣品嗎?」

  桓竹後退兩步,跌坐在沙發上,把臉深深的、深深的埋入冰冷的手掌之中,感覺到  自己一顆心陷入無邊無際的悲哀裡。

  ***

  再度走進於軒位於陽明山的華宅,桓竹的身份已經與過去不同。

  「歐太太。」司機如此喚她,鐘點女傭也這樣叫她。

  歐太太。

  桓竹的唇邊泛起一絲苦笑,誰會知道在這聲稱呼的背後,有她多大的無奈和多深的  創傷。

  父親病情的持續加劇是她無法再堅持的主因,二度到醫院去探他時,桓竹便意外的  發現所有的湯家人都在,而病床卻是空的。

  「阿姨!」她的胸口一緊,也來不及喚任何人了,直接就問翠嬋說:「阿姨,爸爸  他……他──」

  「送進加護病房了,」華紹護在母親跟前答道:「夏桓竹,這下你滿意了吧?」

  「大哥,」華維看不過去,出面攔道:「爸爸身體不好,桓竹跟我們一樣著急難過  ,你又何必說這種話?」

  「她會和我們一樣著急難過?」這次按捺不住的人,換成了華純。「棟樑連提名都  還沒爭取到呢,四周的流言已經多得不得了了,如果……如果……」她最擔心的,顯然  並不是父親的病。「大哥,那我怎麼辦?」

  「怎麼辦?華純,誰教你當年腦袋不清楚,做出那種事來?現在充其量也不過是自  做自受而已,哪裡像我們湯家,二十多年來,白養了一個不知回報的人,臨了還要幫著  外人來害自己的家人。」

  若不是惦記著父親的身子,桓竹必定早就轉身離開了,她抬起頭來,只見小哥用充  滿諒解及悲憫的眼神望著她,而翠嬋……翠嬋竟然──

  「桓竹,」她蒼白著一張臉,完全失去了平日孤傲冷絕的模樣。「桓竹,就算是阿姨求你,求你看在你父親的份上,幫忙湯家度過這一次的難關,再這樣下去,你爸爸他……他真的會……」

  「阿姨。」桓竹的腦中一片混亂,只想阻止翠嬋再往下說。

  「你要我們怎麼做,你才肯幫忙呢?難道……難道非要我這個老太婆跪下來求你不  成?」翠嬋說完便作勢要跪。

  桓竹被這一逼,身子反倒搶先一矮,跪倒在地。「不,不,阿姨,是我求你,求你  不要再說了,我──」

  病房門被推開,打斷了所有人的話頭,剛剛脫離險境的念澤只惦著一個名字。

  「桓竹……桓竹……」

  桓竹連忙趕到床邊說:「爸,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桓竹,」他緊握住桓竹的手,那股強勁,簡直就不像是個病人。「別忘了我說過  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不許你拿自己一生的幸福當賭注,答應我,桓竹,  答應我。」

  「爸,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但是如果因保全她一個人,而讓許多人的努力、成  就、生命全部毀於一旦,那她又有何「幸福」可言?「爸,我答應你,我絕不會拿自己  一生的幸福開玩笑。」

  念澤似乎安心了,終於肯閉上眼睛睡一覺。

  隔天她便回到台北,與歐於軒到法院去公證結婚,變成了「歐太太」。

  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喜宴,沒有鮮花,沒有蜜月,沒有給予祝福的雙方親友,甚  至沒有一絲的笑容,桓竹和於軒便成了夫妻。

  才公證完畢,於軒就當著桓竹的面打電話到泰國去,即刻解決了湯家的燃眉之急,  同時表示因著連襟之故,年底選戰,他願意在經濟上助周棟樑一臂之力。

  念澤知道在泰國設廠已無問題後,不再憂心忡忡,病情轉趨穩定,等到他可以返家  休養,得知桓竹嫁給於軒時,已是她婚後一個半月的事了。

  桓竹力辯她是心甘情願結的婚,念澤在一陣失神之後,也只得重重歎口氣,在心底  一遍又一遍的自責:韶君,我真是對不起你,這一生,我不但害慘了你,而且還害慘了  我們唯一的女兒。

  時序進入五月,天氣漸漸熱起來了,但桓竹的心情一逕沉溺在寒冷的冬季裡,有誰  會相信這兩個多月以來,他們過的是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呢?

  從法院公證回來的那一天起,於軒便搬到一樓的客房住,把二樓的主臥室讓給了新  婚的妻子,他從來都不碰她,頂多只在一起吃飯,相遞杯盤時會輕觸到手,或者是在人  前他會輕攏住她的腰,顯出一副恩愛夫妻的模樣,其他時候,他連正眼看她的機會都不  多。

  桓竹推開落地窗,來到游泳池畔,波光粼粼,於軒倒是從依然春寒料峭的三月起,  便維持著天天晨泳的習慣,不會游泳一直是她的遺憾之一,常常想請他教自己,可是一  觸及他那冰冷的眸子,到嘴的話便又全數嚥了回去,何必自討沒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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