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忍耐點。」安慰的人還是只能安慰,無法給予實質的幫助,那道緊鎖的眉頭皺得更緊,不知道是不悅聽見她的呻吟,還是不悅自己無法代替她痛。
「人家忍耐不住嘛!」一個屬於完全女性化的撒嬌行為,竟然發生在季陽身上,話一出口,她著實嚇了好大一跳。
不記得自己曾經對哪個人這樣說過話,從小父親的嚴厲,讓她無論遇到什麼委屈都得默默承受,跟宗禹訂了婚,也沒有改變隨時扮演強者的個性,但是現在……她卻對一個幾乎陌生、從沒給過她好臉色的男人撒嬌,而這種感覺自然得就像早習慣跟他這樣對話……
怎麼會這樣?記憶中她也不喜歡當個柔弱的女人,更討厭撒嬌這種過度女性化的舉動,這些年來,因為企業領導人身份與社會地位,讓她早遺忘了女人這項天生本性,而今天……她怎麼會這樣?
其實,這一句令她懊惱的嬌嗔不懂嚇著了季陽自己,就連被撒嬌的對象也露出驚訝的眼神。
杜承侯閉上眼睛,痛苦的面對突然闖進的記憶,這感覺是如此的熟悉!
那一年,她生病時每天要打針之前,就是這樣哀求他的,求他免除一天打六針的酷刑……
他將手緩緩放在她的額頭上,順著髮絲輕輕往後撫摸,嘴裡吐出這些天難得聽到的溫柔語氣,「怎麼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忍一點就過去了。」
「我……」季陽呆了,忘了該怎麼回話,更忘了傷口的疼痛。這些話她似乎在哪裡聽過……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讓季陽吃驚,這些天不曾給她好臉色看的杜承侯,竟慢慢地低下頭,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用唇吻上她額頭,輕輕地、柔柔地,像是呵護著易碎的寶貝般。
「乖,睡一下,痛楚就會過去了。」
「杜醫生……」灼熱的淚水從季陽眼眶中流出,她不僅自己為什麼會哭。為什麼這畫面老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不知道是她的眼淚驚醒陷入回憶中的杜承侯,還是杜承侯被自己不經意恣放的情感所驚嚇!就見他匆匆撤離她的身邊,從病床邊站了起來,後退兩步遠。
「睡吧!等一下護士就會來幫你打止痛針。」
剛才的柔情已不復見,杜承侯的神情與語氣又恢復慣有的冷淡。
「杜……」
季陽沒有機會說話,因為那個惹亂她心緒的男人,早在說完最後一個字時關門離去。
一直沒人解讀的故事密碼,就這樣留給滿室空寂,留給如墜五里迷霧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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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氏企業,亞洲運輸業霸主。
三十年前由創辦人季顯業創立,從新加坡發跡,起初由一艘小漁船經營來往馬六甲海域的運輸工作,之後,隨著亞洲經濟的萌芽、發展,他的事業也越做越大,慢慢由馬六甲拓展到巴士海峽、南中國海……直到現在遍及三大洋、五大洲。
經過二十多年的努力奮鬥、拓展版圖,季氏終於奠定了亞洲第一大海運王朝的地位,幾年來更將事業觸角往外延伸,跨足旅遊觀光業,旗下並擁有幾座小島經營著國際度假中心業務。
三年前,季顯業病逝,偌大的企業集團由長女季陽繼承。
將畢生精力全奉獻在事業上的季顯業,終極目標是成為全球第一運輸王國,囊括全球所有航線,不管海運或航空,而非僅是一洲霸主的地位。因此,他的生命中只有工作,宏大的國際觀並不代表也是他對於親情、溫情的觀感。
在他眼中,妻子僅是工作之餘的生理上慰藉,一對兒女更是幫助他完成心願的工具,父慈子孝的甜蜜家庭是一種課本上的故事,不是事實,他的企業中不需要這些了。
季陽十七歲、高中還未畢業就開始接觸家族企業;十一歲的季愷上的也不是一般國中,而是由幾位企業家合辦的一所接班人培育學校,什麼社會、地理、體育、音樂在校內是連聽都沒聽過,另外,遙控飛機、電動玩具等等對這些好動的小孩而言更是奢侈的東西,有的只是管理學、經濟學、以及企業合併。
這種壓抑性的教育,在季陽十八歲那年終於發生問題了--
「你最好別再跟那小子來往!」
一場因感冒並發的肺炎,讓季陽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在那個月中,她認識了生平第一位沒有企業家光環的朋友,當然,這情形大大觸怒了季顯業,尤其是當他聽到女兒在康復後還跟那個沒背景、沒家世的窮酸學生出去郊遊,憤怒更為高漲。
「爸,我喜歡他!」生平第一次,季陽反駁父親的決定。
「一個醫學院的窮酸學生對季氏企業能有什麼幫助?離開他,不准你跟他在一起!」他可以用一個醫學院的學生幫他工作賺錢,但絕不是當女婿,因為這樣的投資報酬率太差了!
「爸,愛情不是工具!」季陽哪會不懂父親的想法,她也知道自己與季愷的婚姻都會是父親用來聯盟或合併企業的籌碼,絕不是他們所能掌控的。
但是,她真的不懂,除了事業,人真的沒有其它的了嗎?
「我不管什麼愛情,你最好給我好好學些商業管理,你的婚姻我自有主張。」
「爸……」
「阿陽,你知道我的脾氣,最好別挑戰我。」十八年來,季顯業相信自己的權威性,做女兒的應該比誰都懂。
可惜,這次他錯了,出乎眾人意料的,一向聽話乖巧的季陽竟然做出對他的挑戰,跟著那個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的實習醫生私奔!
當然,這場私奔也讓季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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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後的第四天,季陽第二次見到杜承侯。
「為什麼把我轉到這裡?」前一次來不及問這個問題,今晚一見到杜承侯進門,季陽迫不及待想瞭解他的企圖。
「少一些干擾,你的病情會好得快些。」杜醫生的回答理所當然得像只要是人,都要吃飯一樣。
「只是這樣的理由嗎?」季陽壓根兒不相信這個理由。若真照他這麼說,那他家裡應該有一大堆患者才是,不會單單只有她一個人。
「不然你以為是怎樣?」邊檢查著她慢慢癒合中的傷口,杜承侯漫不經心的隨口答著,這時候他的身份是醫生,不是被審問的犯人。
「啊……好痛!」拆除紗布牽扯的痛楚,讓季陽不自禁發出哀嚎,直覺地,她認為他是故意的。
杜承侯抬起頭對她露出一記冷笑,似乎是嘲笑她的軟弱;這一笑,更讓季陽確信他是故意在折磨她。
「你是故意的!」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壞心的醫生,沒愛心就算了,還以弄痛病人為樂。
「換藥本來就會痛,別告訴我前兩天Miss楊幫你換藥時一點都不會痛。」
「沒現在這麼痛!」
「哦!是嗎?還是因為是我幫你換藥,在不知不覺中引發你想撒嬌的衝動,所以……」
「你亂講!我從不對人撒嬌!」她知道他是在嘲笑她那晚的懦弱,故意讓她難堪。
「是嗎?很好,我會記住這一點!」杜承侯諷刺地輕嗤一聲,慢慢為她纏上新的紗布,很明顯的,這次他的力道輕柔許多。
他的輕柔並沒有為季陽帶來好心情,方纔那記諷刺性的笑容更是明顯的嘲笑她無力招架他的折磨。
不管,今天她一定要弄清楚一切。
「杜醫生,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對我充滿敵意?但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過你,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實情,為什麼將我帶到這裡?又為什麼你的態度好像我欠你很多一樣?」
面對她咄咄逼人、興師問罪般的詢問,杜承侯露出淺淺一笑,回答得很無辜,「我不懂你所謂的敵意是什麼,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盡一個醫生該盡的責任,沒有其它。」
「包括將病患帶回家裡治療?」這種醫生的「責任」未免也太奇怪了。
「沒錯。」杜承侯很乾脆的回答著。至少今晚他決定將她當做單純的病患看待。
聽了李伯安的一席話之後,他的心情有了巨大轉變,埋在心中八年的愛恨情仇出現了難以形容的波折。
他真的誤會她了嗎?當年她並沒有遺棄他,她只是失憶了,因為失去記憶,所以一直沒有找他……
老天!他必須冷靜想一想,仔細的想想!
他又皺眉了!雖然手中忙著為她處理傷口,季陽卻發現在他專注的臉龐上糾結著一道又一道痕溝。
為什他這麼愛皺眉?這些日子以來,她不僅老是看見他眉頭深鎖,就連他身上也無時無刻不散發著一種濃濃憂愁。
到底有什麼不如意的事讓他心煩?讓他老是皺眉頭?又是什麼樣的難題讓他總是愁緒滿面?滄桑得像個老學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