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也不認得他了,這個事實讓他的傷口彷彿滲出血水。
才八年時間,難道他真的變得這麼多?是額上那道傷疤?還是刻意留長的落腮鬍讓她不記得他了?或是她根本不願記得有他這號人物存在!
他沒有漏掉當她看見他右眼上方的傷疤時微皺了下眉頭,是厭惡嗎?還是感到噁心?
如果知道這疤痕是他為她留下的,她還會厭惡、還會噁心嗎?
她弟弟載她發生車禍所受的傷?!
哈,這個天大的謊言她是怎麼想出來的?是怕媒體知道真相呢?還是想將他忘得更徹底一點?
杜承侯用力搓揉著臉頰,希望借由痛楚轉移不斷湧現的記憶。
沒想到想要忘記當年的人不只是他!人家還忘得比他更徹底,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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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真的決定動手術?」
季家今晚的晚餐氣氛凝重易於尋常,季陽的一個宣佈,讓一張活潑開朗的年輕臉龐瞬間垮了下來。
「嗯!我相信李伯伯,他介紹的人絕不會錯。」季陽拿著叉子撥弄著盤中的蔬菜,這是她最愛吃的涼拌花椰,但是今晚的她一點胃口也沒有。
「以前不是有許多骨科權威都不贊成你開刀,說危險性太高了……」季愷不懂,為什麼才跟那個醫生見過一面,姐姐就下了這麼重大的決定。
「聽說那位杜醫生有起死回生的高超技術,在他手中還沒有失敗過的手術。」季陽也不懂,一整天那位杜醫生狂狷的臉龐不斷浮現腦海,那些該是令人討厭的冷漠,竟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影像。是他的自信與驕傲讓她作出決定的嗎?
「這是一場賭注,小陽,你要考慮清楚。」一直靜靜聆聽著姐弟對話的趙宗禹、也是季陽的未婚夫,也開口勸阻。
幾年來這個成功率只有三成多的手術,一直是他們拒絕考慮的方法,他不懂為什麼今天季陽卻輕易就下了決定。
「我想清楚了,與其忍受不定時的椎心之痛,倒不如放手一搏。」面對疼她如命的未婚夫所擔憂的事,季陽只有以堅定的信心說服。
雖然與宗禹訂婚是父親過世前對她下達的最後一道命令,但宗禹對她的真心不容懷疑,對她的疼惜更是無微不至,只可惜訂婚兩年,她對他的感覺始終停留在朋友階段,無法進化到情人境界。
為什麼會這樣?老實說,她也說不上來,就是沒有那種感覺。
「這太冒險了,小陽,你可能會終生殘廢。」她的堅定仍然無法完全說服趙宗禹,他還是不贊成未婚妻冒這個險。
「不會的,杜醫生說他有把握成功,我就有信心。」
「你就這麼信任他?」未婚妻的信任讓趙宗禹多少有些不是滋味,雖沒親眼見過那個名聞全球的外科醫生,但他卻已經可以感受到他的壓力。才見一次面,那個杜醫生竟然就贏得季陽百分之百的信任,這不像季陽的作風。
「我……」季陽被他問得有些困窘。「宗禹,不僅是我信任他,李伯伯也信任他……」她不懂,一向冷靜溫和的宗禹,今晚為什麼好像有些尖銳?難道她信任她的主治醫生錯了嗎?
「姐……那個杜醫生……人還好吧?」已經沉默好一會兒的季愷,突然也在這個時候加入話局,用一種怪異的語調提出疑問。
「他……」季陽意外弟弟有此一問,微微愣了一下。「嗯……杜醫生人有點高傲、有點冷漠,不怎麼親切……怎麼了?小愷,為什麼問這個?」醫生的為人跟她要不要讓他執刀有關嗎?
季愷笑一笑,故作輕鬆般揮揮手。「沒什麼,只是想多瞭解你的主治醫生。」
季陽搖搖頭,受不了他的老氣橫秋。「不用多瞭解了,既然李伯伯這麼信任他,我們就放手一搏。」
「小陽,動完手術後我們就結婚。」眼見未婚妻心意已決,趙宗禹也決定支持,而且支持到底。
「萬一手術後我成了殘廢呢?」季陽當然懂趙宗禹的心,體貼一直是他最大的魅力。
趙宗禹斯文的臉龐,因為她這句話,突然露出不悅的皺紋。「烏鴉嘴!不可能的事,你要有信心。」
「謝謝你,宗禹,我懂你的心,但是,這件事到時候再說吧!」
「季陽……」
「OK!就這樣決定了。」季陽用微笑制止他繼續發言。
雖然感動他的關愛,但她還是無法給予承諾,她不能欺騙自己,也不能欺騙他,因為她真的還沒有準備好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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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承侯冷眼看著一室的喧鬧,鏡片後頭犀利的目光直接射向床上的女人,緊抿的嘴唇讓再笨的人都看得出他心中正不悅著。
一個半小時後要動手術的病患,那張該佈滿緊張恐懼的臉龐竟看不見任何異常,反而是一臉興奮的跟著病床旁兩個男子有說有笑,這樣的患者到底該說她勇敢呢?還是無知?難道她就不能讓自己平靜一些嗎?
一種被窺視的感覺讓季陽抬頭,一張不苟言笑的嚴峻臉龐映入眼簾,那道斥責的眼神讓她驀然停住笑容。
「怎麼了?小陽。」趙宗禹首先發現她的異樣,跟著她的視線轉身,立即迎上由後方投射來的冰冷眼神。「你好,想必你就是杜醫生吧!久仰大名,我是季陽的未婚夫趙宗禹,季陽就拜託你了。」他邊說邊伸出手,禮貌的寒暄著。
「該說拜託的人不是你,是她。」冷漠的語氣、不算親切的態度,這個杜醫生的表現一點都不像懸壺濟世的醫生。
趙宗禹一愣,看來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醫生。
杜承侯不理會他微怔的表情,以一種無禮至極的目光,審視著眼前這個自稱季陽未婚夫的男人,臉色陰霾深沉。
未婚夫!一看就是個錦衣玉食的富家子,確實符合季家的標準。
「杜醫生你好,我是季愷,謝謝你願意治療我姐姐。」一旁的季愷也伸出右手,適時解開了僵持在杜承侯及趙宗禹之間的對峙,誠懇又帶一些緊張的對杜承侯表達謝意。
面對那示好的手,杜承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沒伸手響應,態度依然如舊。
「不用謝我,我是醫生,開業就是要賺錢!」話一歇、頭一轉,他對著身後的醫護群下達「準備開刀」命令,隨及一言不發的走出病房。
冷淡的表情、職業化的口吻,季愷也沒得到特別的待遇。
「好大牌的醫生。」趙宗禹對季陽扮個鬼臉,故作幽默的嘲笑著。如果不是顧忌他手操季陽的生殺大權,他早就破口大罵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醫生呢!
「不只大牌,還是惜言如金。」季愷尷尬地收回右手,搖搖頭,一臉無可奈何。
「你們別擔心,李伯伯說他能治好我,就一定能治好我,個性怪一點有什麼關係呢!」季陽看出病床旁兩人的擔憂,只得佯露出輕鬆的笑容出言安慰。
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面對這樣一個脾氣怪異的醫生,她一點把握也沒有,心情更是緊張萬分。
「是啊!我們要的是結果,不是過程,誰管他親不親切、會不會笑,對不對?季愷。」趙宗禹哪不知道未婚妻的細心,他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增加她的精神負擔。
「是啊、是啊!」季愷跟著露出附和的笑容,但只有老天爺知道他的心情是多麼五味雜陳、七上八下,對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不住祈禱著--
杜承侯,不管過去種種,我衷心期望你能治好我姐!
第三章
情緒低潮到極點的杜承侯沒想到連片刻發洩的機會都沒有,才下樓馬上就有訪客,一個他不能拒絕的客人。
「承侯,你真不愧為紐約大學醫學院的高材生,這刀開得太好了!」揚揚手中剛到手的X光片,李伯安笑得嘴都快合不攏了。
已經是半退休的他,這輩子最引以為傲的事,大概就是教出杜承侯這麼一個享譽國際的學生。自杜承侯回國,就見他三不五時到他診所、家裡串門子,一來慫恿他回學校教書,再者說服他到他掛名院長的醫院看診;只可惜杜承侯沒有一次給他滿意的答案。
「相信阿陽這一次不僅能完全康復,以後說不定連手術後的疤痕都不會留下,我真是太佩服你的醫術了。」
「教授,你太誇獎了。」杜承侯微微一笑,不太在意他的誇讚。
這些話,他聽多了,也習慣了,這些成果是他用血汗以及生命換來的,所有的掌聲他受之無愧,甚至應該說理所當然。
所以,儘管讚美出自於老教授的嘴,也沒有引起他多大的雀躍。
「承侯,你老實說,會不會怪我當年沒有幫忙你?」放下季陽的X光片,老醫生在杜承侯面前坐下,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當年這小兩口的事他略知一二,但身為季氏企業名下醫院的院長,老實說,他想幫忙也使不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