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說他認為兇手是長風?」
「嗯。」
「兇手是我。」她倏地冷然一句。
「什麼?」戚艷眉一愕,終於揚起眸,目光落定她毫無表情的容顏。
「我才是真正的兇手。」她重複,語氣依舊淡漠,「如果楚行飛想提起告訴,直接告我就行了。」
戚艷眉瞪視她,良久,才困難地從齒縫逼出細細的語音,「他……行飛他……並不想提起告訴。他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們」
「他……這究竟是……」莫名的衝動讓寒蟬幾乎想不顧一切地問清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但終於還是克制住了。
長風說過,這一切不關她的事,他不要她過問他與楚行飛之間的恩怨。
她沒有資格過問--
「……所以那天行飛本來真的答應長風去主持龍門大老們的會議,雖然知道長風要炸毀那棟大樓,還是答應了……反倒是長風知道自己原來一直誤會了行飛,一把推開我們……要不是妳捨身護他,他說不定就--」說到這兒,戚艷眉驀地往口,墨睫一眨,望向她的美眸有些茫然。
或許她是被自己蹙眉的神情給嚇到了。寒蟬澀澀地想,將手中的空玻璃杯擱在床頭櫃上。
戚艷眉一見她的動作,自動自發又替她斟了一杯水。
她沒有理會,逕自想著心事。
原來如此,怪不得按照長風原先的計畫該進去那棟大樓的人明明是楚行飛,可當她匆匆趕到時,卻發現反而是他自己要進去送死。
她當時驚駭莫名,一察覺大樓有爆炸的跡象,想也不想便飛身護住了他--
「長風沒事吧?」她怔怔地問。
「毫髮無傷。」另一個帶著微微嘲謔的嗓音忽地加入她們,伴隨而來的,是一個瀟灑落拓的灰色身影。
寒蟬揚眸,默默凝望那突如其來踅進房裡的男人。
是楚行飛,漂亮的臉上還是一貫略微玩世不恭的神情,嘴角噙著淡淡淺笑。
「有妳這麼盡忠職守的屬下,真是長風三生有幸。」他說,微微誇張地歎息,「從他第一回將妳帶到我們面前,我就知道他撿到寶了。」
他在嘲弄她嗎?
寒蟬輕輕咬牙,不著痕跡地研究俊容上一對晶瑩璀璨的藍眸,試圖分辨其中底蘊的況味。
沒有敵意或嘲諷,只有淡淡的戲謔,以及一種難以理解的情感,彷彿是……感激?
他感激她?
彷彿看出她的疑問,楚行飛驀地肅正面上神情,沉聲說道:「謝謝妳救了長風。如果不是妳,也許我們兩兄弟就此天人永隔。」
他真的感激她!
雖是淡淡驚愕,一張蒼白美顏仍是平靜無痕,「我救他不是因為你。」
「我知道。」他微笑,笑容若有深意。
「還有,開槍殺楚南軍的人是我。你若要追究責任,衝著我來就是了。」
他聞言,微笑不曾逸去,只是轉過頭對戚艷眉打了個手勢,後者點點頭,乖乖離去。
直到門扉重新掩上,楚行飛才轉回眸光,落定寒蟬面上。
「我並不想追究是誰殺了我父親。」他淡淡地說,望向她的眸光卻深刻,「不論是已死的人,還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其實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負著某種程度的罪孽,與其想著對不起死去的人,不如想想該為活著的人做些什麼事。」他頓了頓,忽地深深歎息,「這一切恩怨情仇,也許都該是化去的時候了。」
她默然,怔怔聽著,心海漫過動盪波潮。
「現在警方跟FBI還在追查那場爆炸案,可我已經動用戚家的影響力盡量把這件事壓下去,在妳傷好以前,妳跟長風最好還是在這裡避避風頭。說不定過幾天他們也會找上來問話,到時候妳只要淡淡撇清一切關係就好了。」
「撇清一切關係?」
「嗯。」
她瞪他,嘴角忽地勾起嘲諷弧度,「十幾條人命,一句沒關係就算了嗎?」
楚行飛回凝她,「難道妳想為他們贖罪嗎?」
她咬牙,不語。
「就算該贖罪,這個罪也不該由妳來擔。」他沉聲道,「該負責的人是我跟長風。」
她驀地深吸一口氣。
楚行飛深深凝望她,「我出獄時曾經立過誓,這輩子不會再為任何人入獄。我並不打算為了那幾個老頭打破這樣的誓言。」他語氣淡然,其間的意味卻令人一陣寒顫。
寒蟬怔怔望他。
「怕了嗎?」楚行飛望她,歪斜的嘴角蘊著濃濃自嘲,「我是龍門少主,本來就是個滿身罪孽的男人!在妳面前,我又何必戴上偽善的面具呢?」
她凝視他,良久,終於再也忍不住,「我想問你,從前為什麼經常派人暗中破壞龍門的毒品交易?你……其實一直想毀了龍門嗎?」
「……沒錯。」
「可是你是龍門少主!」
「我憎恨這樣的身份。」他蹙眉,語氣雖仍和緩,可寒蟬已能敏感地自其中察覺一股濃濃厭惡,「妳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從來不曾以黑幫少主的身份為榮。」
她更訝異了,「你--」
「知道你的父親是靠著殺人放火、販毒走私才能成就這麼大的權勢你會高興嗎?知道你自己之所以能那麼養尊處優、受最好的教育、過最好的生活,原來都是因為壓搾自已可憐的同胞所得來的金錢會令你覺得榮耀嗎?」他澀澀苦笑,「我早知自己罪孽深重,也從來沒想過要繼續發揚這樣一個墮落的組織,多年來我想的、我做的,都是為了要毀掉這令我深深厭惡的黑幫組織!」
「楚行飛,你--」她望著他,心臟驀地一陣緊揪。她曾經那麼恨他的,曾經因為他父親殺了自己的家人也連帶恨上了他,可他原來……原來也為了自己的身份深深痛苦。
她對他的恨,原來只是一場無理的執念……
那長風呢?一念及此,她倏地心臟重重一抽,一股寒意跟著竄上脊髓。知道自己多年來原來一直恨錯了、怨錯了自己最親的弟弟,又會是怎樣一種可怕的自責?
怪不得那晚他會堅持走進那棟大樓,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是對自己厭惡到了極點啊
***
雪,靜靜落下,輕柔地、優雅地,緩緩覆上她的發、她的額、她的鼻、她薄巧好看的菱唇……漫天雪花靜靜落下,固執地攀附她清冷的容顏,輕緩地,在她髮際、頰畔抹上蒼白雪妝,掩埋她的容顏、她的身軀--
包裡她的細雪,白裡透紅。
是血--寒蟬的血,她鮮紅微溫的血。
血與雪,雪與淚……
淚,好久沒流了,他以為早已乾涸,卻原來還懂得泉湧。
淚,早就不該流了,因為沒有人會替他拭去。
他早該忘了笑,也沒了淚--從在愛爾蘭那個暴風雨夜,他因為飢寒交迫而暈過去開始,從他好不容易逃到美國、卻被迫保護他最恨的弟弟開始,從他第一次殺人開始……
好重好重的罪,好深好深的疲憊--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寒蟬!」自喉嚨逼出的是痛徹靈魂的沙啞吶喊,藺長風眨眨眼,不明白自己為何從冰寒的夢境裡醒覺,出口的會是她的芳名。
他茫然地躺著,茫然地瞪著天花板,直到驀地警覺到原來房裡還有另一個人影,一個他曾經深深愛過、也深深恨過的男人。
Gabriel--行飛
他倏地直起上半身,瞪著膽敢趁他入睡時悄悄潛進他房裡的弟弟,「你怎麼在這裡?」
對他凌厲的瞪視楚行飛絲毫不以為意,嘴角仍是噙著淡淡笑意,藍眸閃著類似調皮的璀光。
「我來通知你,寒蟬醒了。」
「什麼!」藺長風驚喊一聲,立即翻身下床,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白色內褲的結實身軀直逼楚行飛,「她怎樣?還好嗎?什麼時候醒來的?」
「她很好,剛醒來不久。」看著他這副幾乎可以用焦慮來形容的慌亂模樣,楚行飛晶亮的藍眸閃過若有深意的光芒,俊容卻不動聲色,一面遞給他一套乾淨的休閒服,「穿上衣服。」他淡淡說道,阻止差點就直奔門屝的藺長風。
後者步履一凝,縱然有片刻的羞慚,線條分明的臉孔仍是平靜無痕,一貫的陰沉無表情。
他搶過楚行飛手上的休閒服,匆忙套上,動作雖急促,卻仍有條不紊,僅花了五秒著裝的修長身軀,看來竟該死的優雅。
楚行飛看著,不禁微微嫉妒,但只一會兒,他便瀟灑地聳聳肩,「她身子還很虛弱,小心別刺激了她……」叮嚀的言語還來不及追上藺長風,那如豹的優美身形早離開了他的視界。
該死的神劍!動作果然驚人的快!
他想,半懊惱半欽羨。不過話說回來,那傢伙幹嘛動作那麼快呢?雖說他一向擁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美名,可也不必那麼匆忙嘛。
莫非--
想著,雙唇忽地逸出一陣朗笑,藍眸跟著掠過一道難以形容的複雜輝芒。
***
「你怎麼……看起來這麼憔悴?」
乍見藺長風狂風般捲進她房裡的身影,寒蟬沒有太多驚愕,反倒是美眸在迅速流轉過後,黛眉輕輕一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