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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季薔(季可薔)

  江若悠目送弟弟離去,好一會兒,才回過身子。

  「你幹什麼?」在看清病床上的男人的動作時她語調不禁高揚,跟著迅速翩然一旋,搶過他手中的東西,「這個水果不是給你吃的!醫生說你現在只能喝流質的東西,忘了嗎?」

  「可是我喜歡吃水梨啊。」燕喬書可憐兮兮地眨眨眼。

  「現在不行。」毫不同情。

  「我口渴啊。」

  「那就喝雞湯。」

  「不要。」

  「什麼?」

  「不是,我是說……雞湯可能很燙,所以……」

  「放心吧,我會吹涼了再餵你的。」她柔柔一笑,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一面打開保溫壺。

  迎面送來一陣好聞的清香。

  燕喬書不自覺地嗅了嗅,誠心誠意希望雞湯嘗起來的味道有它聞起來一半好喝。

  她遵守諾言,旨了一湯匙後便低俯著臉龐輕輕吹著,鬢邊的髮絲因這樣的動作微微散落,微微搖晃著,招惹著他一顆心也跟著微微晃動。

  他怔怔看著,重新醒神後雞湯已送到唇畔了。

  「來,喝一口。」

  他點頭,乖乖就著湯匙喝了一口。

  「怎麼樣?好喝吧?」

  他微微一笑,「比在維也納那次好喝。」

  「那當然羅,」她得意地說,「肯定是愈來愈進步嘛。」

  他不語,定定凝望她。

  「怎麼啦?」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意亂。

  他搖搖頭,「進步很多,若悠」語音沙啞,「現在吃你做的東西我應該可以不必擔心會拉肚子了。」

  「什麼拉肚子?」黛眉一凝,顯然不欣賞這樣的讚美,「原來你這麼瞧不起我做的食物!」

  他沒說話,悶聲地笑,卻以又一回低頭喝了一口她送過來的湯代表自己的心意。

  她心一牽,一張嘴卻不饒人,「快喝,罰你全部乖乖喝完。」

  「是,大姊,沒問題」

  ☆☆☆

  待燕喬書總算解決完了一壺雞湯後,他再也忍不住盤旋心中許久的疑問,望著正忙碌地收拾一切的江若悠,他驀地衝口而出,「亦駒說的是真的嗎?」她動作一凝,彷彿遲疑了一會兒,才轉過笑意盈盈的清秀容顏,「什麼真的假的?」

  「他剛才不是說嗎?說你……呃,」他頓了頓,實在感覺難以啟齒,「如果我死了,你也……不想活了」

  「我是這麼說過啊。」相對於他的猶豫不決,她倒是乾脆地承認。

  他莫名喜悅,「真的?」

  「當然。」她瞪他,「燕喬書,這點義氣本人還是有的。」

  「義……義氣?」

  跟義氣有什麼關係?

  「當然啦,我們倆交情這麼好,你又是為了救我才差點丟了一條命,如果你死了,我好意思獨活嗎?」她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當然是二話不說,陪你共赴黃泉!」

  他一怔,方才充斥胸膛的喜悅此刻已轉成濃烈失望。

  雖然她的確親口承認曾經說過的話,但這些……並不是他想聽的,他想聽的是……

  一念及此,燕喬書驀地迷惘。

  他究竟想聽些什麼呢?

  「不過話說回來,喬書,你不是一向最不屑電視電影裡那種愚蠢的英雄主義嗎?怎麼會明知自己敵不過這麼多人,還要傻傻來救我?」她搖頭,彷彿不解,「要不是台灣國際刑警及時出現,你說不定真被他們亂槍打死。」

  他微微苦笑,心底一陣說不出的酸澀,「你不是說過嗎?英雄難過美人關嘛。男主角本來就應該不顧一切去救女主角……」

  她截斷他的話,「可是這是現實,不是電影。」

  「我知道。」他的苦笑更深了。

  而她深深睇他,水眸逐漸漫開朦朧薄霧。

  薄霧掩住了她眸底的情感,教他怎麼也辨認不清。

  半晌,她忽地掩落墨瞼,繼續收拾的動作,「我先去洗一洗保溫壺,等會兒再進來。」一面說,她一面起身。

  燕喬書趕在她拉開門扉前喊住她,「等一下,若悠。」

  「……什麼事?」她沒有回頭。

  「那天……在飛機上,」他猶疑著,幾次要自己停止追問,卻又忍不住想釐清一切的衝動,終於,他深吸口氣,「你是不是吻了我的臉頰?」

  「你在作夢吧!」她只這麼淡淡落下一句,轉開門把迅速離去。

  留下他怔然望著那扇掩去她倩影的白色門扉。

  ☆☆☆

  她背靠門,微微憔悴的容顏揚起,羽睫一眨,墜下兩顆晶瑩淚珠。

  哭什麼呢?喬書已經醒來了,沒事了,還有什麼好哭的?

  江若悠拚命地在心底對自己說道,可淚水卻不聽話,依舊熱熱燙燙地滾上她眼眸。

  她甩甩頭,索性讓它們流得更痛快。

  為什麼不能哭呢?她差點失去他了啊,若不是老天垂憐,她也許永遠再也見不著喬書,永遠看不到他微笑時,頰畔兩個若隱若現的酒窩。

  為什麼不能哭?在她絕望地以為自己將永遠失去他時,他忽然奇跡性地甦醒了,一展開眼瞼,便對她綻開一個微弱卻絕對可愛的笑容——一個教她差點當場崩潰痛哭的笑容……

  她是喜極而泣啊,不行嗎?就算以後每一回她想起這件事都無法克制地哭上一回,她也毫不羞愧。

  江若悠想,深吸一口氣,一面伸展衣袖抹去脆弱的眼淚,一面邁開堅定的步履。

  是的,她毫不羞愧自己因此而哭泣,唯一必須克制的是,她絕不能在他面前掉淚。

  不能在喬書面前哭,他會心軟的……他是那麼溫柔的一個男人,肯定受不了她的淚水。

  如果在他面前哭,他會心疼她、安慰她,在不知所措之際只能將她緊緊擁入懷裡,讓自己的胸膛緊緊貼著她濕潤的頰……

  她不能讓他那麼做——她很明白,如果再一次被他抱入懷裡,她便會忍不住對他傾訴感情的衝動。

  那會嚇壞他的!

  她的表白肯定會嚇壞他的。

  她可以想像到他茫然而驚慌的表情——一個他從來只當她是好朋友的女人居然開口說愛他!

  他能說什麼?微笑著說自己很榮幸嗎?

  不,他只會尷尬,不知如何是好,在百般思量後,終於半堅決半猶豫地一拍胸脯,決定發揮好友的義氣娶她……

  她不能讓他那麼做!

  他理想的嬌妻典型與她差了十萬八千里遠,應當是又溫柔又體貼又細心又甜蜜——絕不是她這種莽莽撞撞的女人。

  她配不上他,勉強他發揮騎士精神祇會讓兩人事後都嚴重後悔。

  所以她必須好好隱藏,絕不能讓他有機會發現自己的情感。

  在他面前,她只能笑,不能哭。

  只能笑,像從前每一次送別一樣,笑著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朦朧視界——☆☆☆

  「你明天要回維也納了吧?」她問,水紅的唇微微揚起,盪開迷人的淺笑。他回去她很開心嗎?

  燕喬書望她,心情像打翻了調味瓶,五味雜陳。他咬著牙,半晌,才自唇間一字一句迸落嗓音,「嗯。我老媽打了好幾次電話來催,罵我受了傷也不讓她知道。還有我姊,好像跟我姊夫鬧離婚,前陣子也回因斯布魯克去了——」他頓了頓,「這兩個女人天天急著要我回去,非確定我沒事才放心。」

  「你是該回去讓她們看看。」江若悠點點頭,「她們這幾天肯定擔心死了。」「是啊。」

  「我明天就不到機場送你了,不好意思,我還得上班。」

  「沒關係,我又不是不認識到機場的路。」他半開玩笑。

  她卻沒有回應。

  氣氛忽地沉寂,兩個人不再說話,彷彿各自陷入沉思,好一會兒,江若悠總算首先打破僵凝的空氣。

  「對了,那個警政署長不是要頒給你什麼獎章嗎?」她半開玩笑,可不知怎地,微笑看來有些勉強,「他不是一直讚許你幫助台灣緝毒有功,還說台灣十分需要你這樣優秀的緝毒人才。」

  「獎章有什麼用?不如給錢實際。」他撇撇嘴,「這回為了扮演富家少爺,我可是耗盡本人那一點點微薄的資產了。」

  她沒說話,凝歸他許久,「聽署長說你父親臨終前就是在追查安非他命流入校園的案件?」

  「……嗯。」他沉聲應道,神情忽地黯然。

  「他告訴我你父親當時因為心力交瘁,所以才忽然心臟病發……」

  「他會心臟病發是因為我!」他忽地截斷她的話,語氣激動而自責,望向她的湛眸幽微著痛苦的沉暗。

  江若悠嚇了一跳,「為什麼?」

  「想想看,一個個性嚴肅剛強、充滿正義感的老人,在發現自己的兒子也吸過安非他命會怎樣?」

  「你——」她不敢實信,「吸毒?」

  「……只吸過一次,是那些一塊在社區打球的朋友要我試試的。我就吸了那麼一回,」他垂下眼瞼,語音低微瘖啞,「可就這一回,注定我一生後悔——」「喬書——」她輕喚著,在聽出他的嗓音梗在喉頭時,心臟重重一抽。

  她知道他哭了,雖然他低垂著臉,不敢讓她看見他的表情,可她知道他眼眸現在是紅的。

  他只是拚命強忍著,不願在她面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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