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承受的。上回只是意外,這一次我會要他們將濃度調淡一些……」「為什麼?」她瞪他,「為什麼你非注射毒品不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沉聲回答。
她靜靜凝視他,良久,「既然如此,我也一樣。」
「什麼?」摟住她纖腰的手臂驀地收緊。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險,喬書,你既然把我扯進來,就不該還妄想讓我輕鬆脫身……」
「你不能吸毒!」他低吼著打斷她的話,眸中怒火熊熊,「你連大麻都沒抽過,怎麼受得了「天堂」?還有,萬一上了癮怎麼辦?你……」
「告訴我「天堂」到底是什麼。」相對於他的激動,她平和的語氣顯得冷靜。「……你聽過安非他命吧?」
「嗯。」她點頭,對十幾年前肆虐台灣校園、造成許多青少年問題的毒品自然有所耳聞。
「它是一種安非他命的衍生物,還混合了一點PMA與MDMA——不要問我它們是什麼,總之是被台灣衛生署歸類為二級毒品的玩意兒。」看出江若悠好奇的表情,燕喬書冷冷瞪她一眼,停頓一會兒之後,才繼續低聲解釋,「它的作用其實就是興奮劑或迷幻藥,服用以後會造成中樞神經及交感神經興奮,體溫上升,心跳加快,弄不好的話還會中風。就算你熬過了這些,隔天睡醒後也會有肌肉酸痛、沮喪、注意力不集中等副作用……總之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東西!」
中風?
天啊!好可怕的東西。
江若悠一吐舌頭,忍不住迷惑,「既然如此,為什麼那些人還那麼喜歡?」「因為服用之後會產生幻覺,」他嚴厲地解釋,「會讓人感覺很開心、和別人特別親密,煩惱盡去,無憂無慮。」
「真的嗎?」她搖頭,忍不住驚異,「好奇怪,毒品真是很奇怪的東西。」司她驚異的口氣聽入他耳中卻成了一種讚歎,面色更加鐵青,「總之我絕對不許你碰它,江若悠!」
杏眸一瞪,為他充滿命令的語氣感到憤怒。
沒錯,她知道毒品不是好東西,也碰不得,可他有必要用這種語氣劉她說話嗎?何況碰過毒品的人不是她,是他!
他忘了自己那天晚上差點送了一條命嗎?
一念及此,她張嘴就要反唇相稽,卻被一道忽然接近他們倆的灰色身影攫去了言語。
她悄然蹙眉,望著那個黑髮、黑眸,一身灰色燕尾禮服,面上的笑容燦爛得幾乎令人覺得虛假的中年男子。
燕喬書也察覺到他的接近,挺拔的身軀一凜,瞬間倒抽一口氣。
江若悠感覺到了,雖然他特殊的反應持續不及兩秒,她仍然敏感地察覺到燕喬書對那個中年人的暗暗警戒。
他是誰?
明眸直直迎向那男人,她讓自己唇角揚起恰到好處的禮貌弧度。
「燕先生,好巧,又遇到你了。」中年男子是以中文跟燕喬書打招呼,他首先衝著燕喬書笑,接著精明的眼光才落至她身上,「這位是——」
「我的朋友,江小姐。」迷人的臉龐轉向她,「親愛的,這位是有名的藝術經紀商,杜雲豐。」
「杜先生,」她立刻伸出手,「很榮幸認識你。」
「幸會,江小姐。」杜雲豐微笑,眸光不著痕跡地梭巡她全身上下,似乎暗自評估著她與燕喬書的關係。
是燕喬書的問話讓他收回了視線。
「什麼時候到維也納的?Richard.」
「今天下午,剛剛從巴黎飛過來。」
「這麼說你是一下飛機就趕來參加這場宴會了?」燕喬書挑眉,懶洋洋地笑,「潔西卡夫人的魅力果然不同凡響。」
「當然,能被她邀請是我莫大的榮幸。」杜雲豐誇張地感歎著,接著,黑眸閃過若有深意的輝芒,「我剛剛聽Herman說兩位稍後也有興趣到「另一個地方」看看?」他說,語氣帶著輕微的試探意味。
「你知道?」燕喬書忍不住訝異,「我還以為那地方不會隨便告訴別人呢。」「沒想到除了對藝術品的興趣,你還有此癖好。」杜雲豐低沉地道,意有所指。
「也不能說有此癖好啦。」燕喬書立即辯解,急切的口氣彷彿被人捉著小辮子的男孩,「他們要我再去試試「天堂」,可我還不確定要不要去。」他搖搖頭,「上回讓Herman他們幫我注射,差點沒搞掉我一條命!多虧Debbie救了我。」他感激地朝江若悠瞥去一眼。
而後者只能勉力揚起一抹迷人的微笑。
天,她真佩服喬書,把個沒大腦的浪蕩公子哥兒扮演得惟妙惟肖。
而這樣的形象似乎說服了杜雲豐,眉毛挑起好奇的弧度,「怎麼會這樣?」「天曉得。」他聳聳肩,「他們說可能是濃度調得太高了,總之我現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說著,他誇張地一攤手臂,惹來杜雲豐一陣朗笑。
「別擔心,Josh.」他眨眨眼,放低了音量,「上回可能是產品還沒發展成熟,這回是第二代的產品,保證你飄飄欲仙,比上了天堂還開心。」
「真的?」燕喬書蹙眉,仍然猶豫。
「總之,帶你的女伴一起來吧,保證不會令你後悔的。」
第七章
他終於還是帶她來了。
可兩人才剛剛踏進四周瀰漫著藍色煙霧的俱樂部內廳,他立即深深後悔。他不該帶她來的,瞧她臉上雖然極力克制,依舊掩不去的震驚與迷惑,他便明白她是真的被嚇到了。
早知單純如她不可能見識過、亦不可能適應這樣不堪與墮落的場面,他為什麼還答應要帶她來呢?
唉,他究竟是迷了什麼心竅,竟然把若悠扯入這一切呢?
一念及此,燕喬書忍不住歎息,強自抑制將江若悠整個人撞入懷裡、為她阻擋這一切的衝動——但右手仍是緊緊扣住她的纖腰,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雖然他不能阻止她接觸這一切,至少能保護她不受人騷擾。
這是他起碼應該做的——「喬書,」細碎的嗓音輕輕拂過他耳畔,微微發顫,「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他沉默數秒,方不情願地回答,「是真的。」
「可是——」她嚥了口唾液,語帶驚惶,「這裡的氣氛跟剛剛的宴會差好多,這也是所謂的上流社會嗎?」
「是的。」他嚴肅地接口,「你方才在潔西卡夫人宅邸見識的那種華麗高尚的宴會是上流社會,在這兒看到的這一切也是,任何事情都有它光明的一面,也有它不為人知的黑暗。」
「可是——」她輕啟唇瓣,似乎想辯解些什麼,卻是一句話也無法吐逸。她不必說,燕喬書明白她的疑惑。
她不相信眼前所見到的一切是方纔那些穿著禮服、打著領帶的紳士淑女做出來的。他們在方纔的宴會顯得那樣彬彬有禮,優雅高貴,可在這兒,卻又如此放縱不堪,墮落浪蕩。
她不相信眼前這幅放蕩的行樂圖,男男女女皆卸下平素正經自持的面具,還原人類最原始的貪婪與狂放。
他們有的飲酒,有的嗑藥,更多的是半裸著身軀交纏在一起,彼此嬉戲挑逗、撫摸玩弄。
他們根本不介意四周的人來來往往,不在乎平常恪守禮教總以衣裳包裹的身軀此刻正盡數落入他人眼中,只一逕探索著彼此,沉溺於極樂的感官世界。一男一女算什麼?江若悠甚至看到幾對同性彼此撫慰,還有為數不少的三人行——God!她在心底驚喊。在這一刻,總算相信自己對這個世界還認識得太少。她深吸一口氣,卻感覺吸入鼻中的不只是乾冰甜甜的氣味,還有濃烈的麝香——那是性愛的味道。
它們如此霸道地充斥在週遭的空氣中,教她聞了以後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忍不住側轉身,雙手緊拽住燕喬書胸前的衣服,「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軟弱無力的嗓音教燕喬書心臟一緊,他抬起手臂,輕撫她的秀髮給予安慰,「也許因為壓力太大,也許因為太有錢,這些人的生活往往是空虛的,漫無人生目標。其實有錢人的生活不一定是富足的,他們也許物質上不虞匱乏,可許多人在精神上都有所缺憾。窮人有窮人的悲哀,富人也有富人的。」
「可不是有了錢,就應該能自由地經營自己的生活?為什麼還會弄到這步田地?我總是想,有一天有了錢,一定要四處旅行,過那種優閒又自在的日子!」「等你到了那種程度,可能缺的不是錢,而是時間,要不就是某種閒情逸致吧。」
江若悠仰起頭,明眸定定地瞧著燕喬書,有些驚訝,又禁不住佩服。
說實在,雖然她常常故意嘲笑眼前的男人沒文學氣質,又沒藝術細胞,大俗人一個,可他偶爾發表的睿智言論卻又常令她忍不住深省,沉吟許久。
或許是生活的歷練,或許是思想的深沉,總之,自從他第一次從維也納回台灣開始,每一回見面,她總覺得他比之前又更成熟幾分,愈來愈像個真正的男人。不再是從前那個整天抱著顆籃球,襯衫鈕扣總愛故作瀟灑地解開最上頭兩顆的男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