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等別人告訴我答案!這個案子我們志在必得!」這個度假村案是有史以來東南亞最大金額的開發案,結合好幾個南部的小島,要組成一個設施完善又有特色的度假新勝地。
取得這個案子的經營權,是總擎邁向跨國企業,打響國際知名度的好機會。這兩年來,紀樂萱打敗許多競爭者,好不容易得桑裡特肯定的回復,本以為只剩簽約儀式就可定案,想不到現在又殺出個程咬金,叫她怎麼不扼腕!
「是,我會派人再去打聽。」助理的冷汗流下背脊。
「有榮幸請你跳一支舞嗎?」一位男士前來邀舞。
紀樂萱知道他是泰國著名的實業家,她禮貌的微笑點頭,將手交給對方。
* * *
不知怎的,紀樂萱始終覺得有一道目光在看著她,和一般注視的不同,那是專注得彷彿能穿透她的銳利視線。
她搜尋著室內,與幾道男性愛慕的目光相遇,還有一些來自同性,帶著妒羨的眼光投在她身上……
不是,都不是這些。
那注視簡直就像一張無形的網,束縛著她的身體……
一種隱約的躁悶,讓她推拒了舞伴下一支舞的邀約。
「對不起,我想休息一下。」
「我替你端杯飲料吧?」
「不用了,謝謝。」
紀樂萱獨自走到陽台,深吸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
多想就這樣一個人,多想不用對那些高官富商陪笑臉,多想不用對每件事、每個人都去計算得失,多想……自己還是那個只會彈琴的女孩,而非這個身不由己、面目可憎的商人……
怎麼……今晚的她如此多愁善感起來了?紀樂萱悵然失笑。
她從小皮包裡拿出一顆糖果,含進口中。
以前鍾闃總會放幾顆糖果在身上。他說,有時候人生太苦,放一顆糖果在嘴裡,就能緩和苦痛的滋味。
想不到現在的她也染上他的習慣了。
「夜裡風大,會著涼的。」一個低啞、乍聽下似無心,卻是壓抑著濃烈情感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紀樂萱全身都僵硬了。
不可能!她一定是在做夢。就像過去六年發生過好幾次的情形一樣,這一定只是她因為過度思念所產生的幻聽。
很慢、很慢的,紀樂萱轉過身,心跳就這麼戛然而止。
她發覺自己望入一雙幽深的黑眸,挺直俊美的算梁,濃密飛揚的粗眉,如鬼斧雕刻出的深邃五官——那是她怎麼也忘不了的一張臉……
太她了,這回她不止產生幻聽,連幻象都跑出來了。
紀樂萱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害怕稍微的動作就會讓眼前的男人消失。
他來看她了!他在天上一定也知道她是多麼思念著他,所以他來看她了。
「你……怎麼了?」男人眼中有著關心。他伸出手,輕觸她冰冷的臉頰。
紀樂萱一震,猛然回神。
不是靈魂!不是她的想像!他會動、會說話,靈魂不會有體溫,而他有!
天!紀樂萱顫抖得厲害。
所以……難道……她可以相信嗎?他……還活著!?
「你的樣子像活見鬼了似的。」他勾動唇角。
「闃!」她崩潰似的哭喊一聲,撲進他懷中。
是見鬼也罷,是幻象也罷,她只想緊緊抓住她的戀人,彷彿害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不見。
很難想像瘦弱的她,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她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緊抓住他,那種力道就像溺水的人,緊抱住最後一根浮木般的絕望。
他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把她自懷中扯離。
被推開的那刻,紀樂萱還無法意識發生了什麼事,她茫然仰首看他。
「為什麼?我是樂樂啊!」
他的沉默讓她飛揚的心緩緩下降,腦子這才開始動轉。
她這才注意到他和以往有些不同了。
他的臉上多了很多白白淺淺的傷痕,其中有一道從右眼斜斜直下,劃過整個右頰。不難想像當初這些傷痕造成的,是怎樣可怕的傷害。
她不自禁的伸出手,指腹輕輕劃過那些傷痕,她的心揪痛起來。
突然,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闃,你不記得我了嗎?你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是失去記憶了吧?」
他勾唇而笑,那是一個很哀傷、很哀傷的笑容。
他眷戀的撫摸她的面頰。「忘記你?怎麼可能。要是有這麼容易做到,也許會輕鬆許多吧……」
他的語氣裡有失落、無奈,還有很多的疼惜與不捨,而他的眼神……溫柔得令她想掉淚。
「我記得你,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記得,初相見,你像個迷了路的落難天使;我記得,你為我做的炒飯的味道;我記得,你的琴音;我記得,那天的那片黃澄澄的向日葵花海;我記得,我們約好要幫你辦一場音樂會,只有我一個聽眾的音樂會……」
隨著他低沉好聽的語調,紀樂萱腦中一一掠過當年的種種甜蜜,心裡緩緩漲滿了暖意。
「是啊,我們約好的……」她夢幻似的歎息。
鍾闃沒有回答。他只是凝視著她,始終是那樣憂傷的眼神……
紀樂萱陡然竄過一陣寒顫,似乎……有什麼不大對勁。
如果……他不是失去記憶……那麼……這些年,他在哪裡?
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
「為什麼……」她抬頭茫然的凝望他。「這些年,你究竟在哪裡?」
「David!原來你在這裡。」一個嬌柔的女聲闖入。「我和Fiona找你好久呢!」
紀樂萱望向聲音的來源——
一個瘦弱蒼白的東方女人,帶著一個彷彿洋娃娃一樣漂亮的小女孩,出現在鍾闃身邊。
紀樂萱睜大眼,緊盯著女人挽住鍾闃臂膀的手。
「我來介紹吧。」鍾闃的笑容變得苦澀無比。「Sarah是我的妻子,這是Fiona,我和Sarah的女兒。」
「你好!」Sarah對她綻開溫柔的微笑。
她怔怔站著,耳中像是聽到他的話,卻久久無法理解他說了什麼。
她再也無法思想,她的世界已經在眼前裂成碎片……
* * *
「你好!」她覺得自己所有的知覺都麻木了,奇怪的是,身體像有自己的意識似的。她禮貌的頷首,話語自然的流洩出來。「對不起,我想我該進去了。」
紀樂萱轉身,挺起背脊,離開鍾闃,離開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紀小姐,原來你在這裡。有這個榮幸請你跳一支舞嗎?」桑裡特遇見失神的她。
「當然。」
她跳舞、她說話、她微笑,從外人眼中看不出她有任何異常,只不過她的感覺像是被抽離了,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櫥窗,看著自己扮演紀樂萱的角色。
「總裁,是不是該回去飯店休息了?」助理走到她身邊。
「好。」紀樂萱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是助理這麼問,她也不下意識的回答。
「那我去安排車子。」助理匆匆離去。
再回來時,他說:「好了,車在外面等你。」
等紀樂萱和主人道別之後,助理與她步出大屋。
助理憂心的偷偷看紀樂萱一眼。他感覺到她的不同,雖然她還是正常的跟人聊天、跳舞、也偶爾喝點酒,但他總覺得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剛來的時候,她還急著想見帝爾集團的人,最後卻連問也沒問。「怎麼車還沒來?」他們走到門口,沒見到應該等著的車,助理連忙說:「總裁,你等會,我去看看。」
「好麻煩你了。」
紀樂萱木然注視助理走向停在別墅前的一排黑色禮車。
「要走了,這麼早?」低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紀樂萱一僵,這回她再不會以為是幻象。她轉身,望進了一雙內斂卻狂傲的黑眸中。
為什麼?她腦裡忍不住閃過這樣的疑問。為什麼他還能若無其事的與她攀談,表現出關心她的模樣?
「尊夫人呢?你不是應該去陪她嗎?」紀樂萱神情冷漠而戒備。
她的生疏有禮讓鍾闃皺起眉。
「樂樂,你不瞭解,我們好好談一談。」他上前想挽住她的手。
「好像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紀樂萱退開一步,在兩人間設下距離。「我的車快來了,你也該回去你太太身邊了。再見。」
鍾闃愕然看她轉身拋下他。
她不理會他!他突然體認到這個令他訝異的事實。
為什麼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會意過來?因為他的樂樂從沒不理他過。以前,縱使他對她做了再過分的事、再怎麼傷她的心,她也無法真正對他冷淡。
而現在的樂樂做到了!
心口一陣不安,這一刻,他的篤定消失了。
「該死的!」他一個大步縮短了兩人的距離,鋼鐵般的手臂鎖住她。「你跟我來。」
鍾闃幾乎是把紀樂萱綁架到院子旁的陰暗角落。
紀樂萱掙扎著甩開他的手,怒視他。「你到底要做什麼!?」隨著憤恨的低吼,痛到麻木的傷口撕裂開來,勉強用意志力冰封的情緒瞬間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