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這麼大驚小怪的好不好,」潔霓看看春纖,輕描淡寫地說。「我從來都沒機會在外人面前試過,怎麼知道自己的技巧行不行,想不到頭一回就出師不利,真氣人!」
「怎麼樣?我就說吧,早晚要吃虧的,幸虧人家手下留情,沒送你上衙門告你偷盜之罪,否則堂堂連府千金成了小扒手,鬧的笑話就大了,」春纖埋怨地說。「也真是的,好好的閨閣千金,卻偏偏要學扒手的絕技,這回遇上個行家了吧!」
「你看著吧!有機會我一定要報這奪帖之仇,」潔霓完全沒聽進春纖的勸告,一個人咬著牙說:「文翌軒,我記住你了。」
春纖凝視潔霓,臉上露出神秘的淺笑,心裡想著:這位文翌軒居然能讓一向灑脫的潔霓如此放不下,絕非尋常人物,看來一場絕妙好戲就要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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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霓報仇的機會來得出奇地快,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僅僅幾天之後就再度和文翌軒重逢了。
這一天,連府一大早就熱鬧非凡,因為來了位遠自京城長安來的貴客,主人連景琛為了迎接這位貴客,還特別慎重其事的開大門、開中門,並且要所有的門客、執事總管全都換上嶄新的衣裳,在門口列隊歡迎貴賓,這份排場比知府大人上門時還要盛大萬分。
貴賓一到,就被連景琛親自迎進「陶然軒」去了,不過在陶然軒的垂花門外,卻聚滿了一群珠圍翠繞、鶯聲燕語的少女,都是連府的侍婢,她們是來爭睹這位貴客的風采。
「瞧見了沒有?小燕姊姊。」「等一下,別推我呀!」「喲!好俊雅的人品,我看不比少爺差呢!」「依我看,這位文相公和少爺比起來,真是一時瑜亮,難分高下哩。」「嘻嘻,說你見一個愛一個,平日裡淨和人搶著在少爺跟前端茶研墨,怎麼?今兒個見了別的帥哥,就丟了少爺啦?」「就是嘛,早知道剛才我們都別動,讓她一個人去倒茶。」「壞透了,你們!只會拿我取笑,瞧我怎麼教訓你們。」
忽然兩、三個少女一前一後追打著,沿著穿堂跑了過來,稍不留神就撞上迎面走過來的春纖,春纖手上捧著一盅茶,一下子全灑在自己的裙子上了。
「做什麼呢?你們幾個愈大愈是一點規矩也沒有,」春纖看看自己的裙子上已是一片狼狽,著惱地問:「我非告訴管事的賴大娘不可。」
「好姊姊,下回再不敢了,」叫鶯兒的侍兒陪笑著討饒。「都是琴娘和丁香兩人鬧的,沒想到卻撞到了姊姊。」
「你們也真是,今兒個聽說少爺有重要的客人來,你們還在內堂胡鬧,一會兒賴大娘知道了,每人一頓好打鐵定逃不了。」
「春纖姊姊說的是,可不就是為了這位貴客嗎?」鶯兒笑著說。「這位文相公好挺拔儒雅的人才哩,大夥兒都爭著去開開眼界,看看這位京裡來的俊俏公子。」
「虧你們還是連府裡的人呢,這麼沒見過世面,」春纖失笑著說。「京裡來的人怎麼樣?難不成他長著四隻眉毛、三隻眼睛了?」
「喲,春纖姊姊,可別這麼說,這位文翌軒相公可不比一般人,」鶯兒不服氣地說。「相貌俊雅還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股俊逸不凡、瀟灑不羈的氣質,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文翌軒」三個字一入耳,春纖立刻打斷鶯兒,急急忙忙地問:「鶯兒,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剛才你說這位客人叫什麼名字?」
「呃!我聽小燕姊姊說,他叫文翌軒,才從長安來的……」看到春纖臉色大變的樣子,鶯兒嚇了一跳,囁囁嚅嚅地說。
「文翌軒!他真的叫文翌軒,哪有這麼巧的事。」春纖低低地自言自語,忽然丟下一頭霧水的鶯兒,回身飛快地往潔霓的繡房跑了過去。
「小姐,小姐,大新聞!」春纖還沒進房門,就迫不及待地大嚷大叫起來。
潔霓一個人正坐在湘妃竹簟上拼著七巧板,她拼的是一幅「獨釣寒江雪」,必須拼出一名手拿釣竿的老漁翁、一株樹和一輪明月,現在就差明月的部分,眼看就要完成了,突然被春纖一迭聲的大喊,潔霓心思一亂,反而失手打散了好不容易拼成的漁翁,一場辛苦全泡湯了。
「哎呀!全毀了,」潔霓微嗔著站了起來,轉身對著正掀起湘簾進門的春纖說:「什麼事值得你這樣大呼小叫?害得我一幅好好的『獨釣寒江雪』都給砸了。」
「聽了我的新聞,包管小姐再沒心思去管什麼七巧板了。」
「哦?什麼新聞這麼有趣?快說呀!」
春纖立刻一五一十地說出剛才在「陶然軒」外間穿堂的經過,及鶯兒所說的事。
「你說的是真的?」潔霓拉著春纖的手,語氣急迫地追問:「那位客人真叫文翌軒,別是鶯兒聽錯了吧?他長得什麼模樣兒?」
「這位文相公長得怎麼樣,我只顧著回來給小姐報信,根本沒去看,不過鶯兒說的有名有姓,後來我遇到琴娘又問了一遍,她也說客人就叫文翌軒,應該是錯不了。」
「哈!我正想找機會去打聽他,好報前日奪帖之仇,沒想到他卻先送上門來了,真是老天有眼,」潔霓心上一喜。「春纖,跟我來,咱們也去偷偷瞧一眼,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他。」
「是,小姐。」春纖巴不得去見見這位奇特的文翌軒,她很好奇居然有人能讓潔霓這位專門整人的鬼靈精,也吃了一次虧,想來他一定頗有過人之能,當然不能錯過親睹廬山真面目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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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霓和春纖悄悄的繞到陶然軒的後廂房,這間廂房和陶然軒之間並沒有隔間,而是用一連六扇高及屋頂的湘繡屏風隔開,不仔細看的話,多會誤認這是面牆,但實際上卻是活動的屏風,也因此潔霓和春纖可以透過屏風的小縫隙,清楚地看到陶然軒中人和發生的事,也可以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而陶然軒中的景琛與翌軒卻渾然不覺。
景琛和文翌軒兩人依著主、客席次坐下,正親熱地交談著,他們兩人少年時期同在全國首屈一指的「璞玉書院」中受業,是彼此情同手足的同窗好友,不過畢業後,兩人就沒再聯絡,今日翌軒的突然來訪,令連景琛又驚又喜,當然也招待的格外熱絡了。
「翌軒,多少年不見了,真想不到你今天特地來看我,」景琛很高興地說。「不過你人來就好了,何必還費心送來如此名貴的王右軍遊目帖,一時間叫我真是受之有愧。」
「誰叫你是江南首富呢?我要是空手上門,豈不讓人以為我不是看老同學,竟是打秋風來的了。」
「嘿!你這人也是的,都做了朝廷命官說話還這麼不饒人,」景琛笑罵了一句,才略帶感慨地說:「論起咱們老同學裡,現今就數你最得意了,今年初我聽京裡的消息說,你又陞官了,現在該叫你一聲大將軍了吧!」
「這話別人說說猶可,你說可不是在取笑我嗎?」翌軒打量一下週遭,的確是帳設芙蓉、席陳錦繡,豪華至極。「區區龍驥將軍又怎麼比得上江南首富來得得意,看看你這裡的格局,真比王侯還享受呢!」
「哈哈,我這人散漫慣了,要我案牘勞形的為家國大事操心,可真受不了,不比你們滿腹經世濟民的學問,總想以天下為己任,我嘛!只能關心些紅塵利祿之事,有了能力當然也順便過得舒適點嘍!」
「鐘鼎山林,各有適性,不過當年幾位書院的夫子們都推許過你的才華,」翌軒知道景琛這番話只是自我安慰,就半勸半說地表示。「就這麼埋沒了,你自己不當回事,旁人看了也覺可惜,景琛兄,何不趁著年輕,一起出來做番事業,也不枉人生一場。」
景琛心上一動,低頭考慮了一會兒,才勉強笑著說:「這話,當年在離開書院時,你也曾勸過我,無奈先父見背得早,上有老母、下有幼妹,我怎能拋下她們自尋前程,更何況隔了這些年,我全進之心也淡了許多,真要做一番事業,也不一定非要做官不可。」
「其實你的才幹也沒有白費,才幾年的工夫,就將原本衰落的家道振興起來,成了江南首富,」翌軒點點頭,又換了開朗的語氣說:「而且我看你在江南這麼享受,此刻再要你到京裡做官,天天上朝、到衙門辦公,怕你也不肯受這份辛苦。」
「這倒是,對了,你難得來一趟,這回多住幾日,也領略領略江南溫柔水鄉的風情,」景琛留起客來了,「咱們老同學也要好好聚幾天。」
「景琛,我不是和你客氣,」翌軒微帶抱歉地說,「只是此行公務在身,在揚州只有幾天的逗留,怕不能如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