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牧沉默半晌:「沒聽說過,我在國外長大,中國神話故事聽得少。」
「姐夫最厲害的本事就是四兩撥千斤……」靜儀輕輕一笑,笑容中蘊有無限風華:「不過姐夫也和我是同一種人吧?」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一輩子裡可以愛兩次甚至更多,但另外有一種人一生只會有一次真正的情感,做這種人其實很吃虧。我年紀已經大了,要改只怕不太容易,倒是你不如放棄看看其他,或許有更美好的東西也說不定。」他打了個哈欠。
靜儀幽幽歎口氣:「如果有人家世、樣貌、學歷、智慧皆為中等而且性格和藹,還請姐夫代為留意。」
「呵,條件如此之高,難怪嫁不出去。」之牧把眼睛閉上,聲音也漸漸低下去,終不可聞,似乎是睡著了,他這段日子裡體力不支,昏睡的時間遠比清醒的時候多。靜儀站起身來,為他掩好被子。
從我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靜儀的面容,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注視著熟睡的之牧,長長的睫毛不停抖動像只小蛾在撲扇著翅膀,良久,她用一種幾乎是豁出去的口氣輕輕說道:「之牧,容我任性一次好不好?」然後我看著她慢慢伏下身子在之牧的唇瓣上印下一個吻,動作笨拙而慌張,可以想見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當她的唇落下去的時候,我的指甲掐進肉裡,我甚至考慮是不是要一腳把門踢開破口大罵,或是一把扯住她的頭髮把她拖出病房,但是我什麼都沒做,她臉上那種義無返顧的表情震撼了我,怒火忽然化做酸楚,如果靜儀還有重新選擇的餘地,她不會這麼做,可是愛情豈能由人選擇?我有些作賊心虛地閃到走廊的柱子後面,直到看著靜儀離開才慢慢走進病房。
之牧正躺在床上睡著,他本就白皙的臉如今更加不見血色,嘴唇慘淡無光,面頰也瘦削得凹陷下去,我理了理他的頭髮在旁邊坐下,把臉頰熨貼在他的手上,不知何時淚水已經爬了滿臉,然後沁入到他手中。他為我落到現在這般淒慘的模樣,一切都是我害的。之牧也是個傻子,他竟然苯到愛上我,如果當年他選的是靜儀會幸福很多吧?但他和靜儀一樣對自己的情感無能為力。
之牧微微動了一下,我連忙把淚水在被單上擦乾,抬起頭;「你醒了?」幫他從床上半坐起身。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耐煩地把手抽出來,他的眼睛烏黑精亮,一點也沒有昏睡過後的混沌,而且我注意到他不著痕跡地抬起手背往唇邊擦了一下。我有些懷疑,他剛剛是真的睡著,還是故意裝糊塗?我心裡有數,但是沒有細究,有些事情原本不必細究。
「我……剛剛去了醫生那裡,他說你復原情況不錯……」我隨便找了個話題。
他的回答是把頭扭到一邊看窗外的景色。我突然很沮喪,在床邊半跪下去,把頭埋進棉被裡。我的鼻子裡滿是酸意,終於忍不住像個孩子似的抽噎起來:「對不起……我把你害成這樣,你一定很生氣……可是我知道錯了,你也不肯再原諒我嗎?」
「你知道我有時候又苯又固執,一直都在為了莫名其妙的驕傲而大錯特錯,我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是不管你還要不要聽我都要告訴你,之牧,我真的很愛你……很久以前就開始愛你了,可是我太苯,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夏單遠,就像你說的,即使沒有你,總有一天我們也會分開……只是當時我氣壞了,我覺得你什麼事都瞞著我……」我從床邊爬起來,試著想收起眼淚,但是不成功,終於號啕大哭:「我不要離婚,不要……你別拋下我一個人,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是決不能沒有你。如果你已經不愛我,我沒話說,但我們既然還在相愛,你為什麼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什麼見鬼的自尊驕傲我統統都不管了,只要能和他永遠在一起,哪怕是去地獄也甘心,我抽搐得厲害,以至不能正常呼吸,全身開始發抖。
之牧一直冷冷地看著我發瘋,既不安慰也不勸阻,過了一會,他淡淡地說:「是嗎?那真遺憾,我們像兩列同時出發的火車,可是方向不同。」
看著他的神情,我覺得絕望而委屈,心痛得像是有人戳了一刀再淋上鹽巴:「如果你一定要離婚,我就死給你看!」說完之後,突然覺得這種台詞很熟悉,電視連續劇裡每天都有人在重複,當時笑得前仰後俯,可是原來她們的心情和我一樣。
他被我戲劇性的話逗得無可奈何地笑起來:「得了,得了,被外人看到還以為我這麼神勇,臥病在床還能打老婆。」這是他醒來後和我說過的唯一一句玩笑話,雖然很丟臉,我依然抹乾眼淚去抓他的手:「之牧……」
他不耐煩地把身子往後靠,疲倦地閉上眼睛:「讓我睡一下,累死了。」
我不敢再說什麼,垂頭喪氣地擦拭著未干的眼淚退到一邊。過了一會,閉眼躺著的之牧動了動嘴唇,輕輕說出一句話讓我含著淚水笑起來。
「蠢!要離早離了,還等得到今天?」
我歡笑一聲撲到他旁邊,把他圈進懷裡,一邊笑著一邊流淚,把他整張臉吻了個遍,他皺著眉頭承受,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是唇邊終於彎起了一個弧度。
尾聲
之牧像醫生講的那樣恢復得很好,主治大夫誇獎我:「劉太太功不可沒,似乎從沒有看她回過家。」的確是沒回過家,我已經讓靜儀搬回靜園,所需物品都由她取來。
之牧笑說:「是,趕都趕不走,真麻煩。」我做發怒狀,大夫則一臉羨慕。
「不過,你的肺部已經留下隱患,而且免疫能力減低,必須把煙戒掉。」真是個好醫生,非常負責。
「當然當然,我會監督。」我連忙一口應承,然後對著之牧扮鬼臉。
「劉太太也要戒掉,二手煙危害更大。」我錯愕,換成之牧心花怒放的笑。
隨著消息封鎖不住,很多人專程坐飛機過來看望之牧,本來公公也要趕來,不過被之牧勸阻住,但是他被迫同意出院後馬上回多倫多修養。
公公說:「世上的錢哪有賺完的一天,只有自己身體最緊要。」
之牧肅然,他這次的確被整慘,明白越簡單老套的話越是真理。
病房被花籃、果藍堆滿,各式禮物千奇百怪--甚至有一套精裝的童話書,我懶得和之牧商量,直接讓護士把它們送入老人和兒童病房。最奇怪的是公公竟然送了一匹馬,他告訴我們養在加拿大的牧場裡,等著我們回去取名字。我覺得莫名其妙,但是之牧顯然對自己不按常理的父親已經習慣:「隨他去吧。」
我想了想:「或許爸爸是要送給快出世的孫兒?」
之牧的瞳孔猛然張大,白瓷般的臉一下漲紅了,他瞪著我的腹部好半天不出聲,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砰砰地心跳聲,似乎是經過一番長時間調整後他終於問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剛剛!恭喜你六個月以後要做父親了。」我愉快地回答,能欣賞到劉之牧的驚慌失措真是件賞心悅目的樂事啊。看他似乎一下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我得意洋洋地在他身邊坐下,抓過他的手放上小腹:「笨蛋,避孕藥從靜園晚宴那天開始我就沒再吃了。」我停了一下,輕輕地說:「還有就是--謝謝你,謝謝你在最危險的時候救了我和孩子,謝謝你,給了我一個新家。」
「你說靜園?」
「不,是你自己。不管在世界的哪裡,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現在說起肉麻話已經臉不紅心不跳。
之牧把頭擱在我的肩膀上,長長吁了口氣,他想了想:「我要送一份禮物給這個孩子。你去告訴夏單卡--不用擔心了,我決定不起訴夏單遠了。」
「什麼?」我驚訝得跳起來。
「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背地裡和夏單卡在商量些什麼?還算你聰明,沒有自做主張,我本來打算讓他們夏家這輩子也別想過上安生日子,不過現在--」他笑瞇瞇地看著我的肚子:「看在寶寶面上,算啦!」
我高興得猛親他的臉:「就知道你最寬宏大量……」
他拉開我:「幫舊情人求到人情別這麼高興好不好?我會吃醋。」
我馬上對他展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獻媚地說:「你明明知道這世上我最愛的就是你,就算肚子裡這個也只能排第二。」啊,好肉麻!
但有人很吃這一套,之牧肯定而得意地說:「那當然!」
注視著他已經逐漸恢復往日神采的臉龐,我突然覺得濃濃幸福感覺瀰漫在周邊。我展開一個燦爛的笑顏,曾經以為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竟然離我如此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