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很驚訝?沒什麼,不過白天要戴帽子,我已經習慣了。」看到我驚訝的樣子,她不已為意地笑笑:「不要認為我是在博你的同情,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不好過的不只你一個人。而且……母親如果地下有知,知道我們鬧成這樣必定會傷心吧?」
我心中一陣抽痛,我們三姐妹以前都被保護得很好,尤其是靜儀,長得美又有父親的溺愛更是像雲端裡不知人間疾苦的天之嬌女,似乎一夕之間我們的世界已經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每個人都嘗盡人間冷暖,雖然用的還是原來的驅殼骨子裡卻已不是原來的我們。我是那麼的恨靜儀,可是其實我憑什麼恨她,母親的事我一樣有著不可原諒的罪孽,為這事她受的苦不會亞於我。
「……怎麼搞的?」我的聲音裡有了一點點發顫。靜儀一向是我們之間最愛美的,小時候父親從來捨不得大聲同她說話,唯一的例外是因為她不肯花太多的時間練琴。箇中原由我再清楚不過,因為她不願意自己嬌嫩的手長繭,她對自己容貌的自戀可比水仙花神。
「不知道,」她平靜地搖搖頭:「開始是失眠,然後有一天大把大把掉頭髮,接著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現在這種狼狽樣子我真不希望你看到,如果不是姐夫找我聊了很久,我今天沒打算來。」
我和方靜儀到底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同樣有著無與倫比的自尊,雖然我極力想要忘記,但事實就是事實,這是永遠不能夠抹殺的。看到如此狼狽的靜儀,許久未曾有過的感動在我心中蠢蠢欲動,我到底不能做到真正的無情。母親如果泉下有知,看到我這樣以懲罰為名冷血對待自己的親手足怕是要哭吧?而一向憎惡我的靜儀卻在父親面前掩蓋我的無情,我和靜儀究竟誰要更壞一點?
「你在哭麼?靜言?」她抬頭看著靜靜啜泣的我:「你別哭……這是我該受的報應。你把什麼都丟下一走了之的時候我真的很恨你,直到姐夫找到我,他說你也過得很痛苦,我也就想開了,我們倆都在為自己所犯的錯誤受懲罰,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我不想再和你鬥下去啦,和你吵了這麼多年,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呆呆地看她,這麼多年裡我們一直固執的把對方看作是洪水猛獸,可是我們到底在爭什麼?這一場變故,讓我失去了夢想、靜儀失去了美貌、靜聆失去了純真,而這些正是我們最寶貴的財富,我們統統都是失敗者。從小到大,我們都在競爭,爭容貌、爭成績、爭男朋友,到現在我該是贏了,可我沒有一丁點勝利的喜悅……之牧,為什麼又是他?他到底背著我為我做了多少事?
「講和吧--靜言,我承認自己輸了。」她靠在沙發上舒展手腳,對我不發一言的頑固態度顯得很疲憊:「不管怎麼樣,我都得謝謝你。如果不是姐夫,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流浪。」
我用紙巾擦拭鼻子:「謝我幹什麼?你該去謝他,……你從不肯叫我姐姐,叫姐夫到是挺順口的,看來他背著我把你照顧得很不錯啊。」老天,為什麼直到現在我說話還這麼尖刻?我不想這樣的,我真的恨死自己了。我原來想說的是:沒關係,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因為你是我妹妹。可是為什麼一開口就全然不是那麼回事,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怕了?
「因為你從來不是個好姐姐,而他卻是個好姐夫!」靜儀被我惹怒,忍無可忍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我在酒店彈琴被他朋友看到,他找人打聽到我的下落,知道我的情況後開始幫助我。但是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以為他會管我的死活麼?如果你懷疑我和姐夫有什麼,那你就太讓我失望了,你怎麼變得這麼愚蠢庸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要是對我有一丁點意思,你以為你可以成為劉太太麼?」
我心虛地不回答,似乎每個人都知道劉之牧對我如何如何,只有我自己不知道,看來我真是個傻子。不過或許我知道,只是固執的不願意去相信,因為不知道才能更加理直氣壯地為不善待他尋找借口。
靜儀繼續滔滔不絕,好像要把心裡所有的話全都傾吐出來:「方靜言,你實在配不上這麼優秀的男人!他把你當寶,你把他當草,我真奇怪為什麼他會這麼愛你。是不是上輩子他欠了你,這輩子注定要來還債?多少女人對他趨之若騖,他卻全心全意對你,而你呢?在他身邊的時候,你敢發誓這兩年裡沒想過夏單遠麼?姐夫那麼精明,但他一直寵你讓你,可是你以為自己真瞞得過他?一百個方靜言也抵不上一個劉之牧精明,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傷害他,傷害你們之間的關係,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的!」
我詫異地看著靜儀,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問題一個接一個,個個都讓我不能招架,我的犀利完全無用武之地。難道是因為她代表著正義?
「夠了,」我虛弱地打斷她:「你這種態度要怎麼和我講和?我的婚姻我自己心裡有數,不勞你費心。」我深吸了口氣,我才不用怕呢,之牧,他永遠都不會離開我,永遠也不可能拋下我,我有這個自信。
靜儀喘息著停下來,似乎自己也有些驚訝,我們舌戰無數次她從沒有贏過我。
我走到衣櫃旁,從密密的衣架中抽出一套白色套裝:「穿這套吧,可以配你的帽子。」
她默默地接過去,我看著她斟酌一會終於說:「我不見得會像愛靜聆那樣愛你,但是起碼我不會再恨你,我始終是你的姐姐。至於母親的事,我們都沒有資格去原諒對方……如果父親和靜聆都能原諒我們的話,我們還有什麼好嫉恨的呢?」我突然鬆了口氣,一直沉甸甸壓在心頭的大石嘩一下輕了很多,甚至呼吸都連帶變得輕鬆起來,這就是父親和之牧所說的寬容吧?我以前一直生活在自己織的繭裡,把自己束縛得透不過氣,可我不知道原來剪刀也在我自己手上。寬容別人的同時,也釋放了自己。之牧要我對靜儀寬容,也是因為他知道我的心結吧?
靜儀瞪大眼睛看著我,她在奇怪我的示弱。我坐到梳妝台面前補妝:「以後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我會照顧你的,這是我的責任。」
靜儀默默換好衣服走到我旁邊,半晌才哽咽開口:「大姐,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也很嫉妒你……你從小就比我聰明……現在你又嫁了個那麼好的丈夫,你真的要好好珍惜他。那天……和你吵嘴以後,他跑來找我、勸我,走的時候看到他一跛一跛地走得那麼吃力,我好想痛罵你一頓,你到底是怎麼當人家老婆的?」
我抬頭看著她淚痕班駁的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知道了,不用一直提醒我你想候補。」珍惜他?我也想的,夫妻二心相同如綵鳳雙飛,這般美景世上有哪個女子不想?可是生活哪有那麼簡單完美,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我是童話裡穿幸運穿上水晶鞋的仙度瑞拉?我悠悠歎口氣,可是為什麼不呢?我既然能對曾經恨之入骨的妹妹寬容,為什麼不能對百般寵愛自己的丈夫好一點?一直被我認為愚鈍的靜儀都能看到他對我的好,我卻眼盲心盲地不肯重視而在愛與不愛的邊緣掙扎得那麼辛苦,搖擺不定,也許她的確罵得好,是我好好想想的時候了。
我拉著靜儀下樓,腳步輕快,心情似乎好久沒有這樣爽朗過了。我決定了,今晚,我要和之牧好好聊一聊。
下樓看見之牧正在和卡卡說著什麼,之牧抬頭看到我們,連忙笑著迎上來:「倆姐妹說什麼體己話呢,這麼久?靜言老是不記得自己是女主人。」他看看靜儀:「咦,靜儀穿這套衣服很漂亮嘛,你們這麼久沒見,可別客氣,看到你姐姐有什麼好東西趕緊盡情搜刮。」
靜儀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她最想要的就是你,可是卻永遠也得不到,心中突然酸澀,但面上決不表現,也跟著笑起來。之牧看看我又看看靜儀:「這樣多好,方家的姐妹花總算一起笑了。」伸手握一握我:「我剛剛跟夏小姐提了升職的事,她說要考慮,你去和她聊聊。」
卡卡一直在遠處看著我們,看我走過來,不禁微笑一下:「還是他有本事,竟然能讓你們這對水火不容的姐妹重歸於好。」
我歎口氣:「說實話,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會有這麼一天。」
「這男人,真是手眼通天,也難怪單遠爭他不過。」她解嘲地笑道。
單遠?聽到塵封在記憶裡的名字,我的心又痛了一下,我始終是沒有忘記過他的。人就是這樣,因為負疚而結束的愛情永遠不會腐敗,只會因時間的關係變得更加鮮活美好,像是雪地裡的冰花。